陈恪言惊恐地睁大眼睛,他清楚地听到经过改造的PX型手枪在自己耳畔上膛的声音,紧接着撞针撞击、火药爆炸、弹壳飞出、弹头射出,在极短暂的极度惊恐和疼痛后,是随之而来冰冷而平静的状态。
陈恪言能看到眼前是一片黑色的海洋,一望无际且空无一物,那里没有黑夜中点缀的点滴星光,也没有时而划过的浪漫流星。在那片黑色的海洋中,一切都是静止的,没有蔚蓝的海浪,也没有那翻腾的朵朵浪花,这里的一切归于平静。唯一能让他跳出黑色识别的物体,是由水面下折射出的月亮,金黄色的圆月映在水里,仿佛它藏在那海底深万里的裂缝中,窥视着世间。而当他抬头,天空却漆黑一片,只有那从水面下投射出的些许月光,接下来陈恪言看到,那被水下月光照亮的天空区域开始逐渐变小,慢慢地映射而出的月轮,演变成很小的一个圈,从那圈内渐渐开始有色彩斑斓、彩色极光般的缤纷光幕,它绕动起来,形成一个挂在天空的调色盘,红色加黄色变成橙色,紫色加绿色成为咖啡色,那变幻莫测的神秘光晕,在陈恪言看来像一扇打开的门正召唤着他。
他伸出手臂响应这呼唤,期待着在门的另一头就可以与爱人重逢。下一刻,他能感受到自己在慢慢靠近那扇门,周围的光晕突然也变得纷乱而庞杂起来,刚才的平静安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的往事如幻灯片一样,在眼前浮现。
“请进!”
“陈老师,打扰了!您这会有时间吗?”
“李敏奚啊!找我有什么事?”
“陈老师,请问您今年的研究生还有招录名额吗?我想报考您名下的研究生。”
“你本科毕业不打算回国还想在这里继续深造!这很不错!是因为对我做的研究感兴趣还是对家乡依依不舍呢?”
陈恪言边说边笑地走到二十一岁的李敏奚身旁拉过一把椅子来给她坐下,然后端起自己的水杯饶有兴致地期待李敏奚的回答。
“您研究的生物发电是现在最前沿的基因改造技术,可以跨越物种限制,我相信它不仅能用来制造清洁能源,还相信它在未来一定能帮助到更多的人,比如:让人类不再忍受到残疾和癌症的痛苦。”
“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想法!如果能将章鱼的自我修复基因融合到人类基因组中或许真的能战胜癌症,而肢体残疾的移植排异问题也有可能通过这样的融合技术解决,很有见地!这么看来你不继续深造的话还真是一种浪费呢。”
“只要你成绩合格,我会和我的妻子一起来指导你,她也是基因改造方面的学者只是还没开始招收研究生,我们会尽力帮助你实现帮助更多人的理想!”
陈恪言说完放下手中的杯子望向对面的李敏奚,又问道:
“我听很多学生都用你的英文名字跟你打招呼,好像是May?”
“哈哈!是啊!因为听我的家人说我是五月出生的,然后家人朋友就一直用五月的英文单词称呼我。”说着李敏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盯着桌子上张冉晴的照片看。
“原来是这样。这本是近一年以来我发表的以及关注的论文检索记录,你回去后花时间看看对你接下来的入学考试会有帮助,期待能在录取名单上见到你。”
接过写有检索纪录的笔记本后,李敏奚突然两腮微微泛起红晕,抱起笔记本便起身慌忙逃出办公室,连道谢都没来及说,打开笔记本她发现第一页有一行字写道:“May同学:你确如五月的阳光一般明媚,那些你想帮助的人当中应有不少是你所爱之人,我想有他们在激励你,你一定能做好的,加油!”
“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走!真不懂礼貌!”陈恪言喃喃自语。
像首医大这样的名校每个班级里都会有数名来自世界各地的留学生,而李敏奚在之前的班级中并没怎么引起陈恪言的注意,就是这次主动拜访,才让陈恪言彻底记住了这名总是不打招呼就走的女生,她也似乎就在此之后不知不觉间走进了陈恪言的生活,并一直默默帮助他打理好一切,就像一台智能手机一般精确且高效地记录信息、执行指令。在如急流般涌去的记忆之中,陈恪言看到每天May都会定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从不缺席,尤其是在张冉晴失踪之后这种手机般的陪伴所占比重开始越来越大。
随着幻灯边往后播放,陈越疯狂的面孔和声音浮现出来。
“……这边的佟晓初和May都是第二代基因复制人……”而后画面全部爆炸碎裂开来。
“基因复制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我害了冉晴,也害死了May?!这六年间在我身边的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
陈恪言猛地一声惊醒,发现自己竟坐在自家的双人床上,而身边竟是熟睡的妻子张冉晴。
“怎么?做了噩梦?”张冉晴翻起身靠过来轻声问道。
“没事,我刚才梦中目睹了一场大爆炸就在主楼三层,我、May、陈越还有佟晓初都在现场,爆炸现场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怎么那么多人都出现我却不在现场啊?”说着张冉晴环住陈恪言的脖子安慰他重新躺下。
“冉晴,你回来了。”陈恪言伸手轻抚妻子的脸庞,细腻温暖的皮肤让他倍感亲切还有些许感动。
“你说什么呢。我是你的爱人,我哪也不去。”
张冉晴吻上陈恪言的嘴唇,这份熟悉的温润打开他怀念的盒子,也开始相信这一时刻的真实,长久以来对妻子的思念,化作这一刻的情欲。陈恪言和张冉晴缠绵在一起,存在经记忆里的温存,让他在这一刻忘记了一直以来的焦虑与不安,他只希望这一刻不停地绵延下去。
一阵云雨过后,陈恪言搂着妻子安稳地入睡,他似乎已经忘记刚才的噩梦,而不一会他感觉身旁的妻子的体温开始慢慢变低,便不由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妻子的皮肤开始从头部一点点的剥落显出一片片的白骨,而后他整个人紧跟着被卷进一个由床底形成的漩涡之中,就在被卷入的这个时刻他看到妻子的嘴巴在上下开合地说着什么,但是他已听不见,在漩涡中他越陷越深直到妻子在视线中消失不见。
这时,大爆炸之前陈越的话语在耳边持续回响。
“……你这种害怕牺牲其他生命却期望推动生命科学进步去拯救普罗大众的科学家是不可能帮助到她的,这个世界上注定只有一少部分的人能够得到救赎、获得永生,享受无尽生命的美妙!冉晴注定跟我一样属于这少数人类,我们才是世界的未来,才是人类启明星计划的意义。”
陈恪言发现自己被卷进的漩涡与之前的光晕不同,它自身旋转的速度在逐渐加快,而过往的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着着漩涡之中不断扭曲、混合,他现在能听到大爆炸前陈越的声音也同时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变化,还有脑海之中思考的声音。
“牺牲一部分生命,让另一少部分能够得到救赎和永生!这是指使得一小部分人得以进化吗?利用上帝基因实现,而上帝基因的寻找需要牺牲大量的生命,甚至人类的生命于是有了生物发电技术,而我居然就是开发了这样一个技术的刽子手!”
“这就是所谓的人类启明星计划吗?让一小部分人得到进化甚至突破海佛列克极限得到永生是吗?”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决不允许让生物发电成为你们霍乱世界的工具,我自己开发出的工具我会亲自毁掉!”
陈恪言听到自己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强烈,而陈越的声音也被跟着放大,这种交替错乱使得他脑中眩晕并一点点的疼痛加深。在这样的眩晕之中他以往的回忆均以一种不规律的突然增益效果被随机播放,在一瞬间张冉晴的面庞和声音在一个回忆片段里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恪言,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研究生物呢?”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研究生物,是因为我从小身体一直不太好,那时候在孤儿院里小伙伴们都特别喜欢上体育课,但我只要剧烈活动,就会引发严重的哮喘,根本没有办法去上体育课,所以每当到体育课的时候,我就会目送着班里的小伙伴一个接一个欢快地离开教室,然后我一个人悄悄溜到对面实验楼上的生物活体标本展览室去,那时的展览室是只属于我的世界,我爱上了这没人打扰,能与小动物们共处的时光。所以等我选择主修专业时,我选择生物,或许有一天我的研究能帮助这世界上的所有生灵,也许也能帮助像我这样的先天疾病患者。当时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科技进步如此之快,等我十六岁那年一直困扰我的哮喘,就因为基因靶向导弹技术的应用快速治愈了。”
“靶向导弹技术,这个我熟悉,当时我的主攻方向就是它,很高兴能听你亲口告诉我,这项技术真能帮助到人,尤其是我爱的人。”听到这,陈恪言没等张冉晴讲完就激动地插话道。
陈恪言继续道:“我想我是属于耳濡目染的类型,我父亲生前就一直从事生物科学方面的研究,但是因为他从事的是机密研究,所以直到他去世,我也并不知道他研究的是什么。从小我就去他的实验室里捣鼓各种器材。因为研究工作太繁忙,并且保密,他经常好几周都不能回家来照顾我,只能委托他的好友乔森叔叔照料我的日常生活,对了,乔森叔叔家有一只大狗,叫大毛他是我儿时最好的朋友,后来大毛病死的时候,我记得我很伤心。”
“我父亲是参加保密研究出了事故去世的。他出事以后我下定决心把这条路走下去,我想告诉他我能坚持,也有能力做好,更希望用我的能力帮助更多的人。我当时立誓一定尽父亲未走完的路。”
“对不起,一直都没听你提起过这些。”张冉晴安慰道。
“这没什么都过去了。不过你今天怎么回事感觉好奇怪,问这样的问题。”
张冉晴一只手托住白皙的脸颊,两腮微红有些害羞,同时眨着一双清亮的双眸,期待地望向陈恪言。
“恪言!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如果技术的进步可以实现让人不再衰老也不需要面对死亡的世界会是什么样?”
“会是什么样?哈哈!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别打岔回答我。”张冉晴撒娇地靠到陈恪言的胸口道。
“好,我回答你。”陈恪言搂住妻子说。
“生命源自那地球最初原始汤中的纯粹巧合,也许这就是上帝的意志人类进化至今也逃不过,我们把生命的衰老和死亡视作一种自然过程,但实际上这是上帝在设计我们基因里刻意安排的缺陷,如果有技术可以修复这样的缺陷,那它一定是掉进了上帝早已安排好的陷阱,那样的世界将不再有对生命珍贵且易逝的敬畏,那样的世界我认为并不会比现在更美好。”
“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能实现的话,我就可以永远维持现在的样子。”张冉晴说着亲昵地将脸凑到陈恪言眼前。
“嗯!那这就是它有益的一面呢!”陈恪言说着情不自禁地托起妻子的下巴,亲吻她的嘴唇。
但是他感到这个吻冰冷又干燥,紧接着陈恪言再次被吸入漩涡在漩涡的最底部,引力突然消失而他则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强烈失重感被种种摔落在硬地面之上。挣扎着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的面部紧紧贴着水泥地面,而刚才的那个吻的感觉应该就是自己吻在这贴着自己的地面。
“我这是在哪里?”陈恪言忍受着钻心的头痛艰难地站起来,竟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处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里,小巷内布满多个垃圾桶不时还有几只老鼠在其间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