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很多事情奶奶都不告诉我,而且我又没有别的人可问,所以我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山上,就像左一去学校一样,不过我的情况还是比他好点,毕竟我是主动的,他是被动的。
我才刚走没多远,我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璃弥闪得很快,似乎在追赶着什么。
“璃弥,你怎么在这啊?”吐口而出的欢喜。我有点沮丧,对璃弥这种总是瞧不起我的黑,我觉得我不能这么热情。
璃弥瞄了我一眼,又把眼睛转到前面,过了两秒钟又转了回来,真不知道它干嘛要废这个劲儿。
“没事。”
我哦了声,继续往上走。说实话,古桐所在的那棵树还是很高的,每次上去都要用我很长时间。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它说,“古桐今天不在。”
我靠在树上歇了会,顺便擦擦汗,“我就要上去。”
它的眼神有点古怪,像是拧巴到了一起,“看风景?看完了再下来?”
我不太理解它的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就上去。”
它没再理我,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它不仅没有离开,还闪到了我面前,不给我半秒钟反应的时间就把我拦腰抱了起来。
“璃弥你放我下来,信不信我揍你?!”耳边是呼呼吹过的风还有糊成一锅粥的绿色。
“上去,下来,离开。”
“……”
我有点后悔,它就这么讨厌我吗?
一开始是有点吓人,毕竟没在半空中飞过,还是黑半抱着飞,现在嘛,感觉还不错,能看得很远,空气也干净。也许是因为璃弥总爱飞来飞去,它的身体有点凉。
“璃弥,你说为什么每次我去找古桐,它都缩在树里啊?”我知道璃弥不会回答我,所以我本来也打算自己说自己的,“它是不是怕被我看光光啊?可是你也不穿衣服啊?那你岂不是——”
是的,璃弥又没让我把话说完,不过这次它没离开,而是直接把我丢了下去,带着它的力道,狠狠地丢了下去。这回我确定了,它讨厌我,很讨厌我,想让我死的那种讨厌。
我不知道有多高,反正,是真的很疼很疼,往上吹的风我都觉得快把我的耳朵和头发薅掉了。
“弑黑者,沉眠于此……”这是我躺在地上说的第一句话。
“璃弥,我以后一定要弄死你。”这是第二句话。
“可笑至极。”这是它站在很高的树上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它要真的是在那么高的地方把我扔下来的,我一定饶不了它。
“璃弥,你就是个球球。”我说的是真心话,眼前都是高大得快到碰到一起的绿树,只有它,黑成了一个球。
我在地上躺了很久很久,阳光明晃晃的,在眼皮上打着节奏跳舞,全身的骨骼都舒展开来,吸收阳光吧,好好生长吧,长得高高的……
然而,在我快睡着的时候璃弥又打断了我,“等会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刚才我在森林里看到了一个不善的黑。”
黑吗?很少有黑在白天出现啊……
我睁开了眼睛,青翠的树叶微微摇动,淡黄色的阳光格外柔软,只是不见了璃弥的身影,悠悠然又躺了会儿,我才慢慢挪下了山。
太阳正正好在最南面,也没有被云或山挡住,阳光极其温暖,正是放学回家的吃饭的好时候啊。
“奶奶,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是很愉悦,能吃下很多东西的那种愉悦。
“不在吗?”
“奶奶!您在哪儿啊?”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午饭,还有一摞冒着热气的粘糕。我转遍了所有屋子,甚至连小阁楼都爬上去看了,就是不见奶奶的踪影。
会不会是黑啊?不会的啊,奶奶又看不见,黑也不会招惹她啊。
可是璃弥说了,那个黑来者不善,它还去追来着,肯定是个狠角色,要不然它也不会去追的,我还妨碍了它,还在山上待了那么久……
“奶奶!奶奶!”
我们的房子建在了山坳坳里,周围都是山,平常砍柴都是就近取材,也不会跑去多远。与外界相通的只有一条通向镇里的小路,笔直笔直的,没有任何树木遮挡,我一眼望过去,一个人影都没有,那奶奶会去哪儿啊?
我开始急了,总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很多,也不正常。
璃弥,璃弥,去找璃弥。
可是去山上又太远了。
能去哪儿啊这倒是……
突然我转了转身子,心头浮上来一个可怕的想法直直地让我双腿发麻,周围并不都是山的,去镇里的路上有一段紧挨着悬崖。
“奶奶!”
我心头一紧,不远处,奶奶动作僵硬,正一点点偏离正规,走向悬崖,除此,奶奶脚上还有一团黑东西。
等我走近时,那裹在奶奶脚上的黑瞬间移到了半空中,是一双鞋的形状,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不过我看着却有些眼熟。
“弑黑者,沉眠于此!”
果真没作用,于是我急忙拿出大漂亮正正地怼着它。幸好,现在是正中午,阳光很强烈,漂亮反射的阳光很快灼伤了它,肩膀上嘶嘶地冒出了黑烟。
“奶奶,您没事吧?您怎么会被黑带走呢?”见它跑掉了,我赶忙扶住奶奶。
“它是厌,会吸引人,所以就算我看不见也会被它吸引过去。”奶奶似乎没受影响,很快就直起来身子。
“厌应该很厉害吧,蛰伏对它都起不了作用。”
“嗯,一般能在白天里行动自如的都不能算低级的。厌本身是人类遗弃的东西,长期堆放在一起,不见阳光,久而久之,暗就生出了黑,黑凝聚在一起就形成了厌。蛰伏对它没作用不是你能力不够,而是蛰伏本身就是面镜子,实质是用来净化黑的,当它够格了,负责管理的黑自然会放它回到属于它的世界。”
负责管理的黑……想必就是镜吧,我看奶奶心情较为平静,语气也不冲,觍着脸问她,“奶奶,你这次怎么告诉我这么多啊?”
奶奶避而不答,“厌这种黑本来就是因为那些被人类丢弃的东西才得以出现,但也正因为人类丢弃了它们,所以一直厌恶着人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上山都去做了什么,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黑它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善良,跟黑纠缠不清,只会走向死路,你可真的考虑清楚了?”
奶奶又像之前那次一样,语气变得哀伤,这让我也很难过。可我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我不想,我这一生就躲在这个山沟沟里。向死而生,即为永恒。我并不想活的太长。
下午我哪儿都没去,躺在床上什么都想,又什么都没想,我实在搞不懂奶奶把我关在屋里到底要我想明白什么,我要想的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吃饭时奶奶说,我一直都很仔细地处理废弃的东西,我们这本应不会出现厌,看来这只厌也是和窠一样,跟着血缘来的,八成是厌止,它跟我们有仇怨,你必须得杀了它……
厌止……
我知道厌止,我当然知道厌止,它曾经出现在我的梦里,和爷爷一起。我现在只不过是做了和他一样的选择而已,但是选择正确与否,取决于以后我走怎样的路。
奶奶只知道我们应该杀了厌止,但她不知道,从始至终都是我们亏欠了厌止。
我曾很认真地纪录过爷爷和厌止的那个梦,那是爷爷第一次遇到厌止。
“厌?”爷爷转身就抽出了一把剑,剑锋泛着锋利的银光。
那时的厌止还不是现在的样子,身体十分庞大,悬浮在半空中,长着一只很大的眼睛和很大的嘴巴,头上还滴溜着一个像油灯一样的东西,它没有说话,径直冲向爷爷。
爷爷一举手肘,长剑就刺进了厌的身体,粘稠的黑液顺着肚子、沿着剑身往下流。
然而它的椭圆形的胳膊,没有利爪,没有武器,只是张在了爷爷身体的两侧。
爷爷本就擅长造东西,而且这柄剑是他静心特制的,故而对黑杀伤力极强,不过这只厌长期生活在记录黑的古籍堆里,能力自然是要强于寻常的黑,因此并没有伤及性命。
治疗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它放在一个尽可能暗的地方。
过了几天,爷爷刚推开门进来,厌就扑到了他身上,狠狠地咬住了爷爷的肩头,许是因为爷爷没有反抗,它才松开了口,往后飘了飘。
“你当时为什么不攻击?”
“因为我是你的。”
“笑话!黑是我的敌人,你也一样。这次我不杀你,离开这里。”
但厌没有走,一直待在那儿。
后来,有个人来了爷爷家里,爷爷叫他司桡。
那个人说,“听说你家的那只厌还没死?”
“没有。”
“还真是奇闻啊,我家那只早就让我杀死了,怎么,心软了?”
“笑话!”爷爷擦了擦他那柄剑,因为屋里没有阳光,所以剑身反射不出亮光。
“直乔,厌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你还是早点解决了为好。”
可后来,爷爷真的没有杀它,反而留下了它,而厌也成为了唯一一只接近弑黑者的黑。
“你叫什么名字?”
“……”
“那就叫厌止吧,浅尝辄止。”
厌止眨了眨眼睛,头上的小坠子也跟着摇晃,于是厌止就生活在了爷爷体内。
当时,看着爷爷那样笑,我真的以为他是喜欢厌止的。
梦里的下一个场景很乱,乌漆麻黑的,我分不清是爷爷在弑黑还是黑在噬人,总之很残忍,我想那应该是奶奶曾经说过的那场战役。至今印象深刻的是,快结束的时候不知道突然从哪儿冒出来个黑,从爷爷背后偷袭而来,然而,厌止为爷爷挡住了那个黑的攻击。
可是我看到了啊,爷爷也推了它一把,就在厌止为爷爷奋身而出的那一刻,他居然把厌止当做了盾牌。
幸好周围的世界足够黑,没有让我看到厌止流露出的神情。
直到最后,厌止总共也只说了那一句话。所以,是厌止为了爷爷和曾经有过的情感,背叛了所有的黑。那些被丢弃的事物,并不是没有用的。
因为司桡在回去之前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你要留下它来也行,不是所有的厌都有你家这样的形成条件,若是收服了,想必你的能力……
我把纸重新放回抽屉里,心里的决定更加坚毅。
“厌止?”从镜子里我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东西飘在头顶张大着嘴巴,已经容下了我的小半个头。
它听到我说话立马收回了张开的大嘴,眼神犀利,充满敌意地看着我,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我拆骨入腹。
现在的厌止比那时候小了很多很多,我猜,作为一个背叛者它一路过来一定很辛苦吧,是为了杀我报仇吗?
然而,我还是走近了它,说:“厌止,让我保护你吧。”
曾经对你的伤害,就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