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后退了几步,鲜血不住从右臂涌出,突然眼前一黑,便要跪下,但他拼力将刀一拄,硬生生撑住了。
裴鸿渐见自己得胜,虽然胜得很不光彩,但好在府中群豪在百面含光的照耀下皆目不视物,无人知晓他万剑山庄的卑鄙行径,看到王虎血流不止,再没有反抗之力,便欲罢手。
却听见一个温柔声音喊到:“阿虎,你赢了吗?”
裴鸿渐循声望去,只见冯小潸面容皎洁,清丽不可方物,双睫绻绻,红唇颤颤,一副关心神态一目了然,不禁心下大怒,喝道:“王虎此刻一败涂地,命不久矣了!”
冯小潸变貌失色,惊道:“阿虎,你没事吗?”
王虎勉强笑道:“我王虎此刻牢牢站在这儿,刀亦在手,头亦在颈,何来的一败涂地,命不久矣!”
裴鸿渐听罢,也不搭话,挺剑刺来,使出方琛八路穿心剑中第八路八式“一剑穿心”,这一套剑法是方琛纵横江湖的看家绝技,裴鸿渐见他使得多了,故也会使。他裴家祖传高明剑法也不知在哪一代便已失传了,现今家中武学都实在难甄一流之境,所以他此刻亲临战阵,便使出了这一路他一直赞赏有嘉的剑法。
王虎听声辨位,知道这一剑直冲他心脏而来,但苦于右臂被贯穿,实在无力提到,剑尖倏然而至,他只好轻叹待死,心中愧疚不已,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无用之人,既不能为友出头,又不能照顾心爱之人一生一世。
不久前,他也是这般命悬一线,但那时,他与冯小潸相爱正浓,只觉人生处处珍惜,不甘就死,可近日他发现自己实在配不上冯小潸,两人虽然终日耳鬓厮磨,但仿佛有千沟万壑搁在中间,他一直暗中告诉自己:要加倍对冯小潸好,可是他对冯小潸实在已经爱到极致,如何还能加倍?
所以此刻,他只觉前途黯然无光,与冯小潸只怕终难善了,倒不如一死了之。
他暗笑着:“这一次只怕连燕大侠也救不了我了吧!”
但他错了!
蓦地里一声惊雷,仿佛划破苍穹,众人此刻即使闭着双眼也好像看到一条闪电在百面含光强烈的光芒下一闪而过。
付七突然感觉眼前强烈的光芒好像暗淡了,他试着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事物都依稀可见,只是好像隔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只见刘非的眼睛上系着一条精致的绸带,一望便知价格不菲。
刘非将手中绸带分作两份,将一份递给付七,道:“付七哥,劳烦你了。”
付七何许人也?自然理会得,心中对这个重情轻利的江都王殿下实在有些敬重,但却不禁暗暗纳闷:“殿下怎会备有这许多精美的带子?”
他见这些绸带之上金银错就,珍珠玛瑙镶嵌其中,而又长短大小无不相同,自然不会知道这只是燕放方才用剑削下的帘子。
若不是燕放亲自动的手,只怕没人会相信有人舍得将如此精美的帘子碎裂成条。
若不是刘非亲眼见证,只怕也没人会相信世上竟然会有人的剑能运到如此地步。
王虎睁开眼来,只见燕放站在他面前,英姿勃勃,朗声道:“说好的比武,你为何要下杀手。”
裴鸿渐冷笑两声,道:“那你随意干扰别人比武又作何解释?”
燕放道:“比武最求公平公正,你陡施诡计,用百面含光这般兵刃也不怕遭天下英雄耻笑。”
裴鸿渐道:“比武本应全力以赴,否则岂不是对对手的羞辱?我既有百面含光为何不用?它就该永远藏在酒缸里不为人知?”
燕放道:“既不愿藏在酒缸,那沉在粪池中也是不错。”
裴鸿渐听罢,怒不可遏,提剑喝道:“小贼,你待怎样!”
燕放听他说话也有些着火,道:“你既与殿下定下三场比试,便该凭本事说话,但这第三场你手段卑劣,还……”
未等燕放说完,刘非突然插道:“庄主且不必着恼,我们第四场见分晓罢。”
登时便有几人毛遂自荐,他们被百面含光刺伤眼睛,此时虽然系上绸带,但还是隐隐作痛,是以想凭此战将江都王府作为靠山报这一闪之仇。
裴鸿渐笑道:“燕放,你枉称英雄好汉,其实胆小如鼠,仗着江都王府势大,总想让别人帮你出头,也不知羞?”
燕放眉头一皱,嘴角随即微微上扬,几分轻蔑之色油然而生,道:“我燕放孤身一人,想要生出此门,你又能奈我何?”
裴鸿渐大喝一声,百面含光光芒四射,可燕放早系上了绸带,身形一闪,手腕微动,将剑锋偏开,一截一带,裴鸿渐便把持不住,那百面含光又一次斜飞出去。
方琛挺剑刺来,来的好快!
燕放不敢大意,凝神接剑,一阵乒乒乓乓,剑光霍霍,转眼间已斗了七八招。
方琛运剑如风,剑剑直指燕放心口,燕放见他剑招狠毒,招招取人性命,却偏偏甘做裴鸿渐的走狗,为祸武林。心念微动,暗想此人绝不能留,将剑锋微转,一招“密云不雨”使将出来,这一招气象万千,虽然出剑温和,但一点惊雷之意已经遮掩不住。燕放剑光东闪西现,仿佛就像乌云中缠绕的闪电。
方琛惨叫一声,双腕已被斩断,鲜血四溅开来,场中群豪见事变突然,无不悚然变色。
裴鸿渐忙喊道:“不可让燕放生出此门!”
方琛武功之强,万剑山庄众人无人望其项背,但燕放十招之内便将其砍为废人。只是庄主既然发话,他们食君之禄,又怎能不从?因此裴鸿渐话音刚落,万剑山庄众人便强抑恐惧,提剑杀来,心里暗自打气:“他剑法再高,也终究只一人一剑,我们百来人,还怕了他不成?”
群豪见此声势,不禁呆了,刘非大吃一惊:这般打法燕放岂有活命之望?
可燕放久经战阵,今日情形虽然凶险,但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在万剑山庄他孤身一人也无人能挡,更何况今日同在江都王府?
未等刘非大呼求助,燕放已擎剑在手,同冲上来的众剑士打了个不可开交。
陆尘只道胜券在握,正是将功折过的大好时机,因此一马当先,出招全是进手,剑招潇洒,如江河直下,浩浩汤汤,连绵不断,甚是凶猛。
燕放毫无惧态,长剑指处便如被惊雷所击,一阵叮叮镗镗,万剑山庄众人佩剑但与惊雷剑相触,尽皆断裂,燕放缓步向前,数百须眉壮士踉跄后退,更无一人能挡。
陆尘大喝一声,一招“明河共影”,虚实不定,向燕放杀来。
这一招共有两剑,前一剑半虚半实,招式并不用老,对手如挥剑格挡便在兵刃未交之时生出第二剑,对手如躲便将一剑使全,支取性命。招式并不繁琐精妙却极其实用,正是陆尘常用的杀手,“一剑定江东”董成便是死在了这一招下。
但燕放根本不管他是虚是实,只是气贯剑身。陆尘见他来挡,还未来及生出第二剑,手中佩剑便被一股极大劲道斩断,虎口震出血来,终于把持不住,断剑飞出,插入了身边剑客的咽喉。
陆尘心中惴惴,向裴鸿渐望去,只见裴鸿渐双目失神,显然惊呆了,并未看见自己方才出的丑,深深呼了口气,再回头时,燕放已越出门去,不见踪影。
裴鸿渐心神方定,喝道:“快追!”
刘非也缓过神来,此时他已知这个好朋友的武功实在登峰造极,万剑山庄这群人显然并不能伤到他,但今日他刘非作为东道主又岂能容忍裴鸿渐带着一群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赶忙大喝一声:“关门!”
郭巨得令,将大门一关,十几名家将守在门前,形容肃穆,不失刘非一方诸侯之风度。
裴鸿渐转身道:“殿下势必要与在下过不去了?”
刘非笑道:“众位远来是客,未喝一杯水酒便匆匆而去,江湖中人闻之,岂不笑小王有失待客之道?”
裴鸿渐见燕放已然去远,此时纵然出门也是难以追寻,便挤出笑容,道:“既如此,那我们百十不速之客便叨扰一番了。”
刘非哈哈道:“摆座!摆座!”
府中家丁便四处搬了桌椅,裴鸿渐收起百面含光,,众人也都解下绸带,待见绸带纹饰精美,用料华贵,也都微微感叹刘非的财大气粗,挥金如土。
裴鸿渐正要落座,忽听见冯小潸那含情脉脉的话语:“阿虎,你好痛吗?”语气中洋溢着慢慢爱怜之意,显然不胜关怀之至。
只见冯小潸正给王虎裹着伤,王虎脸色惨败,失魂落魄,神情凄苦,倒好像生无可恋一般。
裴鸿渐不禁讥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想到这位王大侠不光刀法不堪一击,心胸也是这般狭隘。”
其实王虎于胜负上一向很是看开,他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向很是谦恭。可今日他在深爱之人的殷殷期盼下为友出头,却一败涂地,蓦地里十几年的自卑又复涌上心头,难以遏制。
裴鸿渐见他微微颤抖,又笑道:“瞧你这幅窝囊样,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岂不贻笑大方?”
王虎轻轻颔首,只见冯小潸那清丽的容颜就在眼前,鼻中还能嗅到她淡淡的女儿香味,耳中仿佛还能听见她轻轻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但她是那么的美好,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一时心乱如麻,突然起身,大吼了几声,踢开王府大门,向府外奔去。
冯小潸芳心大乱,向王虎追去,不断喊着:“阿虎,阿虎!”清音渐远,人影不见。
蘧高同王虎交好,见他突然发疯,很是担心,向刘非打个稽首,匆匆追去。
刘非见一场英雄宴竟如此结局,心中郁郁,很不是滋味。
裴鸿渐见王虎被自己讥疯,本来有些高兴,但见冯小潸对他如此深情,心中也很是不爽。
冯同仁道:“不孝女不识大体,在下有失管教,让各位见笑了。”
一时无人说话,甚是尴尬。
刘非道:“哪里,令爱情深义重,让人好生敬佩。”
孙莫用和道:“就是,哪像你这小老儿全无心肝,丝毫不把女儿放在心上。”
冯同仁勉强笑了笑,并不答话。孙莫用正等他反唇相讥,好大骂他一场,岂料冯同仁竟好像没听到,心里很不是味,举杯道:“喝酒,喝酒!”一饮而尽。
群豪各怀心事,喝了半日闷酒,尽皆散去。
早上还热闹非凡的江都王府此时却已寂寂无声。
那供在桌上的残刀在凄清的月色下依旧黯然无光。
刘非轻轻将它取下,负在身上,暗暗叹道:“不知你何时才能重回燕大侠之手,让世间再响起那惊天动地的破风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