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酸话的人，到下午的时候更加酸得不行。
因为当天下午，艾米和王奶奶妞妞一起提着礼物去给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拜年。
哪怕这帮助只是曾经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帮忙锄过地，在王奶奶或者艾米被人欺负的时候说过一句公道话，也都收到了一看就特别贵的礼物。
说酸话的几个婶子眼红得不行，却又没办法，只能在家里面咬牙叹气顺带暗戳戳地祈祷艾米他们吃瘪倒霉。
王奶奶带着妞妞上山给小军烧纸的时候，发现坟茔周围几乎没有什么成片的杂草，坟前也有纸灰残留的痕迹，一看就是一直有人在照料。
因此，他们特地找到柱子。
柱子和小军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小军去世后也是他一直在照顾王奶奶。
王奶奶离开冒儿村的时候，特地拜托他帮忙照看小军的坟。
柱子力气大，肯吃苦，所以之前日子一直过得不错。
只是他和张慧离婚以后，整个人的精神就慢慢垮掉了。
特别是荷花因为伤了身子不能再怀孕以后，他们组成的小家庭彻底没有任何温情在。
艾米他们到的时候，屋子里甚至连火都没生，冷得刺骨。
明明是年节时候，这个家里面却没有任何喜庆的气息，四处都冷冰冰的，午饭的时间桌上只有两个素菜，肉都没有。
荷花这个时间没有在家，只有柱子在。
艾米刚看见他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原本高高壮壮的柱子现在居然背已经有些驼，脸上也很憔悴，眼睛底下一片乌青，和缠绵病榻很久的老人一个模样，暮气沉沉。
“柱子？”
王奶奶叫他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她不敢相信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柱子慢慢抬起头，动作非常迟缓，就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
他的眼神很空洞，没有光，看见王奶奶的时候还愣了很久。
“柱子，是我，小军他妈啊。”
王奶奶看他这样子心疼得不行。
小军走后这些年，柱子几乎成了她半个儿子。
虽然后来因为荷花的事情，她很气柱子拎不清，但心里到底还是有感情在。
柱子听见她的声音也终于醒过神，麻木的目光也终于有了一点儿微弱的光。
“婶儿，你回来啦？”
他双手按在板凳上，费劲爬起来要给她倒水端东西吃。
“你别忙活了，俺不喝水。”
王奶奶把他拉着在桌子旁边坐下。
“柱子，你咋成这个样子了，发生啥事了啊？”
就冲柱子把小军的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份上，王奶奶都没办法放着不管。
“我……”
柱子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天后，他憋出一句：
“我后悔了……婶儿你说得对，我那个时候就是猪油蒙了心才那样对慧慧，她那么好，我居然……”
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居然捂住脸哭起来。
他的哭声很低很低，显然是在拼命掩饰。
但哭声里面透出的绝望却很多很多，连艾米都听不下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和我们好好说说。”
王奶奶心里也着急。
艾米和妞妞则帮他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堆积成山的垃圾脏东西统统运出去扔掉，再把灰扑扑的窗户擦亮，油光发亮的被套换下来泡在水里面。
做这些的时候，艾米心里全都是疑惑。
要知道以前柱子家里可是村里顶好的，张慧更是持家能手，把屋里屋外打理得干干净净，还在外面种了一丛小花。
可是现在呢？
墙角上挂着蜘蛛网，因为太久没有打扫的原因，成为白乎乎的一团，就像是纠结在一起的大团棉线一样，乱糟糟的看着让人浑身不舒服。
家里能看见的东西要么灰扑扑要么油乎乎，完全看不出当初温馨美丽的模样。
这个人怎么就把日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艾米记得荷花也是一个干活小能手，而且很爱美很讲究。
当初张慧和柱子闹矛盾，一开始就是因为荷花总是过来家里面帮柱子干活，勤快得快要喧宾夺主。
柱子一开始不愿意说，但在王奶奶的一番真心实意的开导下，终于吐露实情。
原来张慧带着孩子去城里面以后，他和荷花的日子并不好过。
一开始是荷花不自重，明明和柱子结婚了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和隔壁村里很多单身男性都走得特别近。
柱子心里当然不乐意，说过几次后荷花就开始和他吵架。
一次吵架的时候，荷花情绪太激动撞到桌子角上面，肚子里刚三个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经过这次后，她后面再有孩子都没能保住，医生说是伤着身子了。
直到现在，他们也没个孩子。
“这没孩子日子也要过啊，现在城里面也有不少人没后代的，不也好好活着？”
艾米说的这些人一般是因为之前的浩劫失去了家人和孩子，孑然一身又不愿意再组建新的家庭，就这么一个人过着。
更别说柱子不是还有荷花吗？
“我……我一开始心里当然难受，但是后来也想通了，这可能是老天爷给我的报应吧，因为我那样对慧慧和两个孩子……”
柱子声音哽咽了一下，妞妞赶紧把温度正好的热水递过去给他的喝。
她记得她没了爸爸以后这个叔叔对她的照顾。
柱子接过水看着她。
“妞妞都长这么大了，长得可真像小军。好，真好。”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很久以后，才终于提到他为什么会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曾经一个喜欢荷花的人考上大学了。
考上大学，对村里人来说就等于成为了城里人，以后还能分配工作，简直就是鲤鱼跃龙门。
荷花本来被不能再做母亲这件事打击得不行，这个时候听到这好消息，马上打起精神。
她想要进城。
于是，她找那个人哭，说当初都是因为张慧闹得太厉害把她的名声带坏了，她才不得不嫁给柱子，说她心里一直喜欢的都是他。
那个人这么些年还一直挨着荷花，她这么一哭他马上心疼得不行，答应带她进城。
于是，荷花开始和柱子闹离婚。
今天，正月还没过的日子，早就已经和柱子分床睡的荷花一大早起来就说离婚的事。
柱子不愿意，她一气之下就走了，去那个男生家里面找他。
“她怎么就想不通啊，那个男的去上半年学以后根本就不怎么理她了，肯定是在外面遇到更喜欢的姑娘了啊……”
柱子喝水喝出了酒的气势，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但是我和她说她不信，还说我是故意挑拨他们的关系。”
艾米在旁边听得一阵无语。
这样的关系继续维持有什么意义？
“那你还是喜欢她，想要继续和她好好过日子吗？”
柱子摇头。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毕竟夫妻一场，我之前已经对不住慧慧了，不能再害了一个人。我要是真的答应离婚，她肯定会和那个男的走，到时候会吃大亏的。那个男的虽然现在是大学生，但是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我都看见他和好几个女的偷偷拉小手了。”
王奶奶一边听一边摇头。
“这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成这个样子了呢？你们……”
她想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在一块儿，荷花当时还主动跑来柱子这里，气走张慧和她的两个孩子，结果却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
有什么意思呢？
但想归想，事情已经发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
“你和她好好说说，实在说不通就离婚，离婚以后离开冒儿村，随便找个县城干活都能把日子过得红火。”
柱子没应，艾米看出来他是对生活几乎失去所有热情。
她叹了口气。
“你想想两个孩子吧。虽然现在你和慧姐离婚了，孩子是她带着的。但是你在和你不在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孩子现在应该也要上初中了，以后还要结婚生孩子，你当父亲的，难道真的就不管他们了？”
柱子猛地抬头，眼睛里迸射出耀眼的光。
“对，我还有两个孩子，我不能这么混下去，不然以后他们结婚别人女孩儿都会看不上他。”
他嘴里嘀咕着，站起来跑去把脏兮兮的脸洗干净，又换了干净的衣服。
天快黑的时候，荷花回来了，他和荷花好好谈了一次。
荷花还是坚持要去找那个人。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幸福，凭什么阻止我去找属于我的幸福？”
柱子看着她，终于点头，放弃了这些年的挣扎。
“好，你去找你的幸福。”
很快，两个人就去大队办了离婚。
然后，柱子把他的地还给村里面，带上曾经张慧给他做的几件衣服上了火车。
王奶奶和艾米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记得他走之前所的那句话。
“我每年都会回来看看小军的，绝对不会让他在下面没钱用。”
艾米这边，礼物一一送出，真挚的感谢也一一说过。
很快就到了艾米必须回江城的日子。
“奶奶如果想要在家里这边多住一些日子也可以，我先回去，妞妞在这边陪着您，您想回来的时候我再来接您。”
老人岁数越来越大，尽管现在王奶奶身子骨还很健朗，可艾米却知道，以后老人应该会很少再回来。
“傻孩子，什么家不家的，有你和妞妞在的地方，才是家啊。走，俺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