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吧……”
褚天舒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地铁恰到好处地在这时到了站，轰鸣地刹车声掩盖了她不正常的心跳声。
韩璟自知失言，也微微回神：“是我的错觉吧，该上车了，路上注意安全。”
地铁门缓缓打开，褚天舒走上去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盯着韩璟，似乎想把他的样子在脑中镌刻下来。
她写文时在心里描摹过千万遍的样子。
直到地铁门渐渐关闭，她以三十千米的时速与韩璟渐行渐远，他在视线里倏然消失，她才失魂落魄地在椅子上坐下。
一坐下，那熟悉的眩晕感再度涌上来，溺水般的感受让她几欲挣扎而不能，身体失控而意识拼命下坠，她尚未来得及感受完全却忽觉身下柔软。
为了睁开眼皮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眼前能模糊看见天花板的装潢和眼熟的家具，大脑艰难做出了她正身处自己房间之中躺在自己床上的判断。
是梦啊，活生生的韩璟、安灯泡……果然都是梦啊。
她看见外面的天似乎都黑透了，想起身看看现在几点了。可是身体太累了，意识也是困倦的。
她撑不住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就是次日早上闹钟响起的时候了。
她一夜无梦，以至于昨天亲历小说中世界的梦境像是真实发生过一般，历历在目。
想起来上午还要去画室，她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抓了条牛仔短裤套上就去洗漱。
她不喜欢电动牙刷运作时的嗡嗡声，刷牙时一直都是用的普通牙刷，可今天总觉得耳边有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出现了耳鸣的症状。
紧接着毫无预兆的，她听见有人说【早上好啊，我伟大的缔造者。】
手一抖，她牙刷直接捅伤了上牙龈。
疼痛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她一时不知道该先喊“好痛”，还是应该先吼“见鬼”。
【第一次尝试和你正面交流，希望没有吓到你呢。】
这个声音又说。
准确地说，她不是听到了这个声音，而是这段声音直接出现在了她脑中。
就他妈跟精神分裂一样。
褚天舒一屁股坐在了卫生间冰凉的瓷砖地上，缓了好半天才把嘴里的泡沫吐进了抽水马桶里。
“你谁？”褚天舒问。
【我？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前前前一本小说的男主罗斯啊。】
罗斯？
褚天舒放下牙刷，她想起来了，她之前有一本写了一半就太监的小说，叫《罗斯·查尔德》，里面的男主就叫罗斯。
小说的设定里，罗斯是个智商过人的犹太裔科学家，战火侵袭了他的家乡，与他相依为命的妹妹也在暴乱中与他失散。他本人也被抓去海森堡研究战争武器，命运相当之坎坷。
后来么，这小说褚天舒写不下去了，一方面她的军事知识储备量不足以支撑她完成这种题材的小说，另一方面她也实在YY不出来智商高到能当科学家这个级别的罗斯到底会怎么跟恶人斗智斗勇。
加上那段时间开新书的想法强烈，这一本就被她弃了。刚断更那段时间还有读者追着骂，现在早就无人问津了，她也快把这一茬忘得精光了。
“我还没睡醒。”褚天舒拍拍自己脸蛋，“这两天写文太辛苦了，我要再眯一会儿。”
【看看手机时间哦，打工要迟到了哦。】
褚天舒：“……”
盖被子，睡觉。
【你们画室老板不是很凶吗？迟到不是会被扣钱的吗？】
褚天舒：“……”
【你装作不理我也没有用啊，我想跟你讲话就会一直讲啊一直讲啊……】
褚天舒：“……我记得我小说里罗斯很阴郁，没你这么多屁话来着？”
【是为了能让你真实感受到我的存在，相信这不是在做梦啊。】
褚天舒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再说，你太久没有写我，不知道我也变了很多吧。】
褚天舒沉默了一阵，反手就给自己来了一巴掌，“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哦哦哦……我伟大的缔造者，您吓到我了。】
罗斯的声音听起来万分惶恐。
“你一定要用这种语调说话吗？”褚天舒打了自己一巴掌疼的紧，心情也不是很好。
【哦真的抱歉，实际上我是在通过意识跟您直接对话，至于语调问题……可能来源于您的潜意识对我的想象。】
“所以，现在跟我说话的你是我想象出来的对么？”她企图拯救自己的世界观。
【不不不，我的语调是你想象出来的，我是客观存在的。】
褚天舒一言不发。
【再不出发去画室就来不及了，我伟大的缔造者。】罗斯好心提醒她。
“别那么叫我，太长。”褚天舒说完，穿好衣服出门。
【好的，褚小姐。】
她神思恍惚，一路上都没有再跟罗斯说话。
罗斯隔一会儿就会突然跳出来跟她说话，不停问她【我亲爱的褚小姐，你就没有什么好奇的吗？】、【你真的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褚天舒被他问烦了，嘴唇微动小声回道：“我在公交车上怎么问你？跟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吗？”
罗斯发出爽朗的笑声，说：【褚小姐你真可爱。】
褚天舒按眉。
【其实你也可以尝试直接用意识和我对话的，闭上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电流声的源头，像spaceX和空间站对接那样——将你我的意识连接在一起。很好，现在我们就能用脑波直接交流了。】罗斯说。
褚天舒小心翼翼地：【卧、了、个、槽？】
罗斯：【褚小姐，不要说脏话。】
褚天舒感觉自己的脑内好似搭起来一个小房间，她与罗斯像是同坐在一屋之中与对方交谈，这谈话内容除他两人之外不会有第三人听到，很是让人觉得新奇。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她叹道。
罗斯很低调：【谈不上，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科研工作者而已。】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怎么和我对话上的？】褚天舒很好奇。
【某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所在的世界停滞了，实验室的研究工作不再有实质性进展，报纸的文章重复着相同的新闻，身边的人都像行尸走肉一般日复一日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好像一切都停止向前发展了。】
褚天舒感觉他可能就是在说自己太监给小说世界造成的影响，心虚得很不敢回应。
罗斯接着道：【我不再衰老甚至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我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对此一筹莫展。从那以后我一直致力于研究自己所在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变故，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空间裂缝，并通过它来到了现实世界。】
褚天舒震惊：【你来过现实世界？】
罗斯：【准确的说，我一直身处现实世界中，小说世界与现实世界并不是相邻的关系，而是嵌套的关系。我通过空间裂缝可以在两者间自由来回，只是现实世界的人似乎无法看到我本体，就像低维度的生物无法在高维度的空间被看到那样，说实话这真让人没有存在感。】
罗斯说到这，褚天舒心中一动，她忽然觉得昨天发生的一切也许不是梦。
【我昨天……昨天遇到的事，跟你也有关系吧？】她问。
罗斯不无自豪：【确实如此，这是我做的一个小实验，假设现实世界的人能够通过空间裂缝去到小说世界——】
褚天舒横眉倒竖：【你拿我做实验？！！！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回不来呢？】
【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在你之前我也拿别人做过实验，他们都成功完成了这次异世界之旅，并且和您一样愚蠢地把它归为梦境，所以我很确信你能够平安……】
褚天舒被他的理直气壮气得七窍生烟，直言道：【你真是罗斯？我书里的罗斯高尚而正派，被要挟着研究战争武器一直是他的心结。根本不会在未知风险的情况下，不经人同意就做这种实验！】
【嗯……褚小姐真是低估了发现异空间对一名关注量子物理的科研工作者的意义，不过你的反应也确实让我意外，我以为能够进入自己书中的世界你会非常激动。我甚至已经规划好后续和你达成合作，你可以继续进入异世界观光游历，只要为我提供一些感兴趣的实验数据……】
褚天舒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我对这种的危险的实验不感兴趣。】
【是嘛，那太遗憾了。】罗斯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祝我可爱的褚小姐生活愉快，改变想法了随时call我哦。】
说完，他就再没声了。
褚天舒愣在原地，这就完了？
刘备请诸葛亮还三顾呢，这货未免太没有诚意。
公交车摇摇晃晃停了下来，褚天舒到站下车。
一上午她基本都处于半走神状态，脑子里不断回放昨天经历的种种以及罗斯对她说的那些话。
做范画时她有几次几乎忍不住再把罗斯招出来，可是回想起昨天进到那个所谓异空间时自己濒死一般的状态，不由一阵后怕。
罗斯所说的空间裂缝于她而言毕竟还是未知又陌生，进入自己书中的世界这种事还是怎么想怎么扯淡。
更何况这个罗斯总让她觉得陌生，也不知道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再不似她笔下那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清俊少年人。反倒更像是一条阴暗洞穴里游出的毒蛇，字字句句都像是引诱，总让她觉得他没憋好屁。
她在心里规劝自己，平平淡淡过日子才是真，不要任由猎奇心理把自己卷到冒险的事中去。
吃午饭时，连葛婧都看出她心里有事儿，打了个响指把她神游天外的魂儿拉回来。
“想什么呢？饭都不好好吃。”
褚天舒吞下嘴里嚼了半天的饭团，犹豫着问出了一个她自认为生平问过的最傻的问题：
“如果我告诉你，我进入了我写的小说里的世界……你……会相信么？”
“什么？”葛婧瞟了她一眼，“做梦么？”
“是吧，你也觉得是做梦对吧。”褚天舒自嘲地笑了笑。
昨天发生的所有事的记忆都在逐渐模糊，罗斯自打她拒绝以后也没再吱过声，回想起来似乎就是大梦一场，一场梦连着另一场，不醒不休。
下午她给小朋友上课时总算能专注了些，因为怀着对上午走神的抱歉心理，她一对一给他们每个人认真改画讲解。
带棒球帽那小孩钻了个空子，趁她给别人讲时跟旁边人谈天说地，精彩处还故意提高声音惹得全班哄笑，哗众取宠还嘚瑟得一批。
褚天舒走去棒球帽旁边，踹了脚他的凳腿：“起来。”
“哟，天舒你坐。”棒球帽嬉皮笑脸给她让位。
褚天舒面无表情坐下：“老师两个字不会喊？”
“这我不是看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嘛？！”
棒球帽自来熟功夫一流。褚天舒给他改画，他就站她后面抖腿。
棒球帽的画架高度调得很低，褚天舒画得很别扭，她一只脚把画架往前勾了勾，随意地把脚架在旁边支柱上，殊不知这个角度把她的小腿弧度凸显得格外优美，随着她的动作腿上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外面。
棒球帽压低声音对旁边人说：“真骚。”
“你他妈找抽是不是？！”褚天舒豁地站起来。
好死不死吴胖子这时正好打外面过，隔着窗户指着褚天舒鼻子骂：“你怎么跟学生说话呢？！”
于是毫无意外地，放学后她又被叫去吴胖子办公室挨训。
“你跟学生说话就不能有点耐心吗？你看看你今天说的那是什么话？”吴胖子又是那副管天管地的天王老子嘴脸。
褚天舒不忿：“您怎么不问问他对我说了些什么话？”
吴胖子掏了根烟点上：“我知道那混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老爹都管不住他，把他扔到我这打发时间。你就别跟他计较，给他惹急了回去跟他老爹告状，我这里没法交代，知道吧？”
褚天舒回去的路上越想越憋屈，几次想跑回画室冲吴胖子吼一句“老子不干了”。
她不喜欢画画，也并不想受这份窝囊气，可她更不想动她爸妈给的零花钱。而短时间内，她找不到比这钱更多的兼职。
生活由一层又一层的无奈堆砌起来，且从不吝告诉你明天一定比今天更惨，因为你从来没有退路。
那个念头第N遍从她脑中浮现去来：
要是能离开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就好了。去哪儿都行，去多久都行，永远不回来都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