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辰,就是我们的命运……”高塔上,年迈的老法师穿着华袍,昂首望着天穹。“那是我……”老法师指着一颗星,它的光辉看起来纯粹、有序,只是和其他星辰比起来,略有些黯淡,似乎随时会熄灭。
“那我在哪里?”年轻的学徒眼神清澈,里面倒映着无垠宇宙。
“我引以为傲的孩子……”老法师俯身摸着学徒的头,“你的命星,尚在旅途中。你的命运,仍需奔波。等那颗星行驶到正确的位置,你的命运才正式开始。”
学徒沉默,双眼仍在星天上探索。
“不用寻找,我的孩子。”老法师笑道,“它还太远,它的光芒还不能被凡人所捕捉。那是一颗在所有典籍都没留下记载的神秘之星。它的星命也无人知晓。但它会出现的。等它来的那一天,所有的星辉都不如它的夺目……太乙。那是它的名字,亦是你的命运。”
“何时……”学徒——太乙梦呓般道,“我的命运,何时到来?”
“不知道……唯至彼岸,方得全知。”老法师说这话时,声音略有萧索,“也许很快,就在明天;也许很久,要千百年。等待吧,寻找吧,我的孩子……”
太乙若有所思地点头。
“首席大法师阁下!”爬上高塔的士兵来不及缓缓急促的呼吸,就焦急喊道,“国王陛下急召!”
“老师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先自己看书吧。”老法师嘱咐好太乙,然后换上威严不可侵犯的神色,向士兵走去,“走吧!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到奥古斯都些什么……”
老法师离去,太乙依旧看着星空。一颗红色星辰刚刚点亮,太乙翻开《星之预言录》,逐页对照,终于找到。他用稚嫩的童音念道:“萝斯阿缇娜,战祸之星,主战争。点亮之时,战祸起,生灵涂炭……”
……
太乙下一次见到老法师时,老法师神色平静,安详地躺在黑曜石棺里。石棺被八名健壮的士兵合力抬进墓坑,无数王公贵族依次向他道别。最后随着国王奥古斯都一声命下,棺材盖被合上,士兵拿起铁锹,用土把墓坑填上。
“诸位,”国王的声音似乎很愤怒,但他压制住了,“战争还没有结束。不能让大法师阁下的牺牲白费。我要让卑鄙的侵略者血债血偿!”
太乙没有继续参加葬礼。他跑出了王宫的高墙,来到了海边,坐在一棵椰树旁,学着老师的样子昂首望天。正午的天空没有群星闪烁,只有烈日灼烧着孩子的细嫩皮肤。
我就是在这时初见太乙。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
我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在阳光下。太乙见到我,没有像其他人见到我那样,露出震惊的夸张神色,而是用清澈的眼神凝望了我好一会儿。我知道他有看到我身上密布的可怖鳞片,但他对此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开口:“我是太乙,你是谁?”
“我是……一个被人鱼诅咒的人。”
“不。”他坚定地望着我,“你没有被诅咒。你只是承受了被曲解的祝福。跟我走吧。”
“走……去哪儿?”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我没听懂,不解地望着他。
“这是佛经。”他解释,“我们,去彼岸……”
……
后来我知道,那句佛经是《般若波罗蜜心经》,只是我至今弄不明白彼岸在哪儿。
不过弄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原来我真的不是受到人鱼诅咒,而是觉醒了可以不老不死的人鱼之血,在二十岁之前,身体会出现人鱼的特征。等到二十岁后,人鱼之血的力量和人类血脉达到和谐稳定,我就能恢复人身。
除了我自身的事情,太乙也教会我很多东西。他对我几乎倾囊相授。可惜我没有魔法天赋,不能成为魔法师。但太乙告诉我,我已经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学者。在我学会的所有本事里,我最喜欢占星。这大概是受到太乙的影响。他总喜欢昂首望着天上的星辰。我觉得他是在寻找什么,但问他也从来不说。
……
三年后我满二十岁。那天,太乙紧张地守在我身边。他说人鱼之血的资料留存太少,血脉稳定的过程具体怎样无据可考,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三年来他一向镇静自若,我头一次见他露出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样子。暗暗偷笑。
其实他真的不用担心。那天我只是感到身体一暖,身上的鳞片片片失去光泽。然后我轻轻一掸,鳞片纷纷掉落。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危险,连痛苦也没有。只是没了鳞片,我一丝不挂的样子被他看到,他变得面红耳赤,十分好玩。一直以来我有鳞片遮体,冬暖夏凉。我们竟从没考虑过衣服的事情。最后他手忙脚乱翻出一件长袍给我披上,我注意到他手直打哆嗦。
恢复人身后,他带我离开了高塔。我在此处度过了人生中最幸福的三年,早已把它当做家园,按说应该不舍离去。但我跟上他脚步的时候,竟然毫无留恋,只有对未来的向往。
他带我四处旅行。我们的足迹踏遍了这颗星球。他说我们的目的地是彼岸,但彼时我们都对彼岸没什么概念——其实现在也说不上有——于是我们的旅程漫无目的没有规则。有时我们待在房间里研究文献。有时我们在湖边采集一整天的标本。有时我们一连几天都在赶路。有时我们也定居下来,最久一次我们在一个城市住了一年多……
这是和平的时候。
但人们喜欢战争,即使最和平的年代,也总有些地方在打仗。而每隔几十年,都会有一次大规模的战争。我们一般避开危险的区域,因为太乙很讨厌战争。但有时避无可避,太乙就会带我做些什么。记得有一年,战争引起了一场可怕的瘟疫。我们忙碌了七天七夜,几乎不眠不休,才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物。然而最终这些药没有派上太大用场。防疫部队对疫区的平民展开了无差别大屠杀,然后放火将疫区彻底焚毁,比我们先一步消灭了瘟疫。
那次之后,太乙和我消沉了很长时间。那段时间我们连观星都很少有心情去做。后来我说我想换换心情,于是太乙带我买了张星舰票,那是我们第一次离开母星,我们的旅程开始涉足别的星球。行程越来越远,彼岸依旧无迹可寻。
……
42年6月36日
通天塔,难得的晴天。托维尔在冥想。我擦洗完太乙的遗体,走出屋子。不知是不是人鱼之血的效应,太乙的尸体几天来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如果不是没有呼吸和脉搏,我几乎要以为他只是睡过去了。于是我也不忍将他焚毁或是掩埋。只是这样保存着,每天清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留着它想要做什么。
刚出屋门,寒气就扑面而来。我找了个好的位置,昂首眺望星空。这颗星球的星貌和母星完全不同。不过多年来我们早就学会了在陌生星貌进行观星工作。前几日就被观测到的那颗星的星辉又亮了一个等级。我记得太乙发现那颗星后特别激动,甚至有时在梦话里提到他已故的老师的名字。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我看来那只是一颗很大的彗星罢了。越是不解,我就越是在意。我这几天都在调查这颗星的资料,但是一无所获。
“那颗星……”我双手捧着测星盘,呵出雾气道,“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