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中行进了三天,他们带的淡水一点也没有了。不喝水,东西也不敢多吃,吃了更口干。虽说一两天可以撑,但明显体力减弱。他们也推断不出,骑骆驼三天的路程用腿需要走多久。而且被流沙带走的那一段路还是未知的。
“我们不知道在找的究竟是之前的古城遗迹,还是墓葬,但有一点,应该都是在水边。也就是孔雀河古河道左右。只是这个范围太大了,现在已经无迹可寻。”
本就又饿又渴,那峳还在旁边絮絮叨叨的,程真也奇怪,他怎么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不过她也顾不上别人。走了这三天,她觉得沙漠里最美的还是落日,放眼望去沙丘连成一片,红如血,再有几棵歪扭的胡杨,真跟画儿似的。怪不得那些写大漠的诗词,都跟黄昏落日没完没了。什么“平沙落日大荒西”、“大漠风尘日色昏”。
脑袋里胡思乱想,把身体交给本能,感觉会好过一些。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翻过一座沙丘,程真脚下一滑,从沙丘上滚了下去。打了个滚,倒也不疼,她干脆就趴在了沙地上。隐约的,她看到远处,就在落日的照耀下,有一片绿洲。
“那、那、那……那里,那里!”
程真一手指着那片绿洲,一边拽着那峳的裤子。那峳把她从沙地上揪了起来,皱了皱眉:“什么?”
“前面有绿洲。”
前面什么也没有。那峳摇了摇头:“那是海……”突然觉得不对。第一反应是海市蜃楼,但转念就明白过来,自己脑袋怎么也懵了,海市蜃楼是大家都能看到的现象,不可能一个看得到一个看不到。这绝对是幻觉了。
难不成身体到极限了?脱水一天而已,至于么?女人真麻烦啊。虽然这样想,他还得蹲下看了看程真,扒了扒她的眼皮,结果被一下打掉手。程真气急败坏地说:“我好着呢!那真的有绿洲!”
“什么样的绿洲?”
“很大的一片,有山,有湖,好像还有宫殿……”程真眯了眯眼,“很奇怪,它就在那儿,很清楚,可又觉得……不清楚。”
那感觉不太容易形容,就像不在一个频率上。把一个三次元的人,丢进二次元的世界,周遭都是真的,但又像是完全摸不到的东西,像是闪着信号干扰的波纹或者是数码块。程真看远方的绿洲就是这种感觉,它们像画一样在那儿,眨眼也不会不见。但正因为太鲜亮了,反倒让她也有些不确信。
那峳长出了一口气,干脆也坐下了,双臂撑在身后,挺了挺背。他问程真:“你记不记得你爸跟你提过一句,酒馆老板和他讲的东西里提到过一片绿洲。”
程真一个激灵。
“不过那老板是在瞎掰,他肯定是没真的碰上过。这基本是人所共知的一个传说,要知道,传说知道的人多了,就会越来越扯。传播度越大的东西,里面掺假的成分越多。我一直以为是假的,没想到还有点真。”那峳扯了扯嘴角,“你到底是什么体质啊?为什么都冲你来?”
“我也不知道。”
让他没想到的是程真也没反驳他,也没解释,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似乎他的这句玩笑话真的让她有点在意。
灵异体质这个东西,倒是真有。就是有些人信誓旦旦说自己见过什么什么,而且不是一次。有种说法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四柱皆阴的孩子近鬼神,但真要算起来,很多人都是,这范围太大了。拥有这体质的人终归还是少数。而且自从主火葬了,也就干净得多了,很多灵异事件都发生在山村里,也是这个原因。不过那峳也懒得多废话,反正他早就知道程真的生辰八字,确实是四柱皆阴的体质。但想必程真自己并不知道,所以他也不愿多问。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程真突然扭头问他。
“看什么?”
“它就在那儿,我总觉得不过去看看,不安心。”
“要去你去,我又看不见。万一你进去出什么事,至少我还活着,不至于全军覆没。”
程真“嗤”了一声。
不去就不去。可那片绿洲那么大,就挡在那儿,要绕开,那得多走多少路。程真干脆躺在沙漠上,抬起手臂捂住脸,闷闷地说:“那我睡一觉,看看它能消失不。”
她自己感觉睡觉其实不太靠谱,但身边的那峳居然没提反对意见。她闭了会儿眼,又睁开,发现那峳定定望着绿洲的方向在发呆。之前还觉得出来之后那峳比在家里的时候话多了,还觉得这人大概只是慢热,可仔细想想,似乎也只有说正事的时候话多,私人话题丁点都不聊。他俩赶路时,就是静默无声的,闷都闷死了。偶尔那峳停下来,她想说话,可那峳就是这副思考什么的表情。心里想什么,却又不说,也难为他真的忍得住!
“你不是看不见吗!琢磨什么呢!”
她又问了一句,但那峳还是没回答,反而从包里掏出了望远镜,站了起来,嘴抿得死死的。程真觉得不对劲,翻身坐了起来。
“走!走走走!”那峳抓起包,敷衍地拉了她一把,自己转身就跑。程真心里骂娘,连滚带爬起来,跟在了后面。问题是,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怎么了啊!”
“我刚刚明白,关于这片绿洲的传说说的是,凡是进入绿洲,捡起里面宝藏的人,都会受到惩罚,惩罚就是被黑风暴吞没。”那峳即使在沙漠上也跑得飞快,程真都疑惑他怎么存了这么多体力,“很多传说都是反着传的,或者其中一个点是真的。那绿洲里面有没有宝藏,有没有危险,根本不是重点,但它的出现肯定和黑风暴有关!”
正说着,程真已经感觉到了身后风沙袭来,且越来越大,感觉像在追着他们。程真原以为自己身体到了极限,结果一跑起来发现力气还有,但这就是最后的冲劲儿了,只要不停下来就不会觉得累,不过一旦停下一时半会儿估计是爬不起来了。不知道后面是个什么情况终归是不踏实,程真一边全速马力跑,一边终于忍不住回了个头。
不看还好,一看膝盖猛地一发软,速度就降了下来。在他们身后,是风沙组成的一面黑色的墙。如同电影里大爆炸的蘑菇云一般,翻涌着朝他们涌过来。他们的眼前仍是白昼,但身后却是世界末日一般的黑暗。
程真很清楚,他们不可能跑得过风速,刚刚那峳用望远镜看到的苗头,现在就已经在他们身后了。黑风一点点漫过她,根本站立不住。她就听到那峳喊了一句“趴下”,然后就果断趴了下去。
一瞬间白昼变黑夜,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风里全是沙子,也有大块的石头,吹在身上,像要掀掉一层皮似的疼。程真双手拢在口鼻处,脸朝下,埋在沙子里,尽量偷空气。好在沙子本身阻力很大,她没被吹起来。但天昏地暗没完没了实在太漫长,感觉不似人间,她在疲惫里渐渐丧失了意识。
也不知道昏了多久,首先感觉到的是到嘴边的水,程真伸手想要更多,结果水就停了。她的爪子在半空挥舞了半天,最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睁开了眼。那峳递给她水壶,懒洋洋说:“看来精神挺足的。我略微消毒了一下,应该喝不死。不过别一次性喝太多了,身体受不了。”
也顾不上问水哪来的,程真连喝了两口,还想再喝,却还是刹住了车。水有一股消毒片的味道,很难喝,不过有水就死不了了,她终于安心了下来。她和那峳就像是从砖窑里出来的一样,浑身都是土。不过看起来黑风暴已经过去了,又恢复了一片静谧。天居然已经黑了,程真环顾四周,也分辨不出是哪里,这里的沙丘分布日日都不同。
“水哪来的?”她这才问。
那峳大拇指往右边一掰:“有力气站起来吗?给你看点有趣的东西。”
程真随他往右走,在一座沙丘之后,有一片不算小的海子,在夜里闪闪发光,目测很有纵深。海子周围很多梭梭草,还都是绿色的,难得的有生机。
久旱逢甘霖真是大喜啊,程真现在见到水感觉比什么都舒服。
“我测了一下,应该是地下水,是活水。水质虽说还是不太好,不过应该毒不死,再沉淀一下就行了。”那峳摸着那些坚硬的梭梭,眉头却没展开,“奇怪的是,那阵风过去,我就看见了这个。”
“也许是之前没注意吧。”
“你脑子是还没醒吗?”
“好啦好啦,毕竟我现在还脱水呢。”程真见那峳又回复之前冷冰冰的语气,知道事情是真的有蹊跷。她闭起眼睛,冷静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这么大的一片,我们又在找水,白天不会看不见。这个海子的纵深,也不像是那种会被掩埋,会轻易移动的,就算移动,速度也不可能这么快。所以……”程真顿了一下,“我们不是在一开始的地方?”
“看起来脱水不影响智商。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你昏过去了,但我是醒着的。也许我们往前移动了几米,几十米,我会没感觉,但太远,我不可能没感觉。”
“你醒着的?黑风暴刮了多久?”
“差不多三个小时。”
“大哥,你是不是人啊!”
那峳冷笑一声:“对现在的你来讲,相信我是人应该是最重要的吧,不然……”
“好好好,你说的对。”程真阻止他说下去,“继续说正题。”
“风暴停下后,我站起来,就看见眼前这片水,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先跑过来查看。我起初在想,你看到的那片绿洲,是不是就是这片水,不过又觉得不对,一是我不会看不到,二是,风从那边来,我们不可能逆风。它就是凭空出现的,或者说是我们凭空出现在它旁边。”
“等等,”程真抓住了重点,“你起来的第一反应难道不是先看我死活吗?”
“反正你已经那样了,早看晚看有什么差别。我说过你不要想依赖我,我首先肯定是照顾自己的。”那峳说这话时简直理直气壮。
“你这人还真是没有一点的团队意识革命情义啊。”
说心里没有一点别扭是假的,不过她早就看出来那峳这个人就是外冷心也冷,来之前人家已经把丑话说了,她现在也不该矫情。她打算多煮一点水,再找到能喝的水,不知道又要多久:“看在水的面子上,原谅你了。我们现在究竟在什么位置?”
“起初我觉得你看到那个绿洲大概是某种自然预示,只要它出现,就证明黑风暴要来了。就像水变色,蓝月亮。但我想了想,还是有一个地方不对,”那峳一动不动盯着火光,但即使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的眼神都没有一丝温度,“就是为什么只有你看得到。如果说你幻视,你看起来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程真抓起一把沙子丢他,“你是什么意思吧,直说。”
“如果你不看见那片绿洲,不停下来,我们再往前走,说不定更危险。而我们往回跑了,一醒过来就找到了水。我越想越觉得,事情都是围着你来,是有人要救你。”
夜里真的是特别特别冷,为了清醒和方便,程真尽量穿的轻薄,其实四肢冻得发木。现在守在火边,舒服得多,温度上来,好像脑袋也灵活些。程真在脑袋里把这整件事前推反推,从缝隙里想抓住一个合理的立足点,但都失败了。她不得不承认,从墓里开始,事情好像是围着她转,却又不要她的命。
她又想起了在墓里中毒后的幻觉,她为什么会看见那个年纪的自己。她双手搓了搓脸,胳膊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