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醒醒,姑娘!”
感觉到有人推自己,程真才确定是有人在叫她,猛一下睁开眼睛却又被青天白日刺得一黑,赶紧闭上缓了缓。不过她还是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件有些褪色的外套,歪头盯着她。
再次睁开眼睛,程真才发现自己坐在一辆三轮车的后箱里。这辆三轮车是——她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破编织袋和扭曲的饮料瓶——收废品的。
“我……怎么在……”她再抬头,一眼就望见了她要爬的那座山,“这里啊!”
程真一个翻身从三轮上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少,衣服好好穿着,包居然在后面背着。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烦,甩了甩手:“你自己躺我车里,还问起我来了,我怎么知道!”
说罢,他骑上三轮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程真脑袋发懵,往后退了几步,找了棵树倚住了。她从山顶,下来了?有人把她敲晕了,不辞辛苦扛下来了?
她有一种被熊孩子恶作剧的恼羞成怒。
她还就不信了!程真回去旅馆,休息了半天,吃了顿饱饭,也顾不得等时间,趁着没人注意就再次上了山。
这次程真打定主意天黑也不停下,把手电光打到最亮,警惕地扫着四周。经过一个直上直下的断面时,程真把绳索往上丢,绕过一块结实的石头,系紧,开始往上爬。断面并不算太高,往上爬了几步,抬头就能看见上沿了,程真用嘴咬着手电,刚想伸手去扒,视线落到上沿的杂草上,头皮猛地一炸。
她看到了一双鞋。有人站在那儿。
后背手心顿时起了冷汗,程真吊在那里,姿势和位置都很尴尬。她心一横,干脆直接抬起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就在她抬头的瞬间,挂在石头上的绳子被割断了,她骂了一声,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就摔了下去。
下面是个坡,全是杂木和坑坑洼洼的石头凸起,程真抱着头一路滚,直到平坦地方才停下来。她放下胳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翻身起来,胡乱地掸着身上的土和木刺。
重新向刚刚的地方看过去,一片幽暗,完全看不到人影。她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喂!是人是鬼,都给我出来!”
除了惊到了几只鸟,扑棱棱在她眼前落下点鸟屎,再没有声音。程真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很明显,那个人不想让她上去,但也不想对她下狠手。不然不会把她打晕好好送下去,刚刚趁她不备一刀劈了她不就完了。
可她会来这个地方,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又叫她来,又不让她上去,是不是有病?!
程真越想越气,站在原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在下去和继续向上间,还是选择了后者。现在她已经不是为了什么重要的原因了,她纯粹是不甘心。
把腰上的绳子重新整理了,紧了紧肩膀的背包,程真大步往上走,离那处断面还有两三步的距离时,突然听见了“噗噗”两声,听起来像是动物打喷嚏。
她皱了皱眉,单脚向后退了半步,做了个预备。“噗噗”的声音一点点近了,越听越像是狗拼命闻东西时的声音。正想着,一只狗头就从上面伸了出来。紧接着,又伸出两只。
和那六只眼睛相对,程真的身体给出的直接反应是,跑!
她对狗了解不多,但露出来的狗头特别大,这狗的体重估计得超过她,很明显是某种凶狠的猎犬。这种狗的智商都很高,而且很贵,肯定不是野生的,看来上面那个人关门放狗了!
要不要这么变态啊!程真撒腿狂奔,上来时找不到下脚地方的难走路,为了保命往下跑倒是轻松得很。身后很快传来奔跑的声音,速度比她快得多,听着那“噗哧”、“噗哧”的喘气,程真甚至能感觉到热气扑到她身上。
在野外遇到野兽应该怎么做?尤其是已经被对方发现的时候。不应该拿后脑勺背对着它们的,在自然界里这等于默认自己是被猎方。程真想起他们在沙漠遇见蜥蜴的时候,那峳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动弹。如果不能在气势上逼退对方,至少不要让对方感受到攻击力。话是这样讲,但她要是刚刚没跑还好,已经开始跑了再突然停下来不是等着被生吞活剥么!突然趴地上装死也太怂了吧!
怂就怂吧管不了那么多了!眼见着狗就要咬上她的裤子,程真冷不丁地双手盖住脸,直挺挺倒了下去。身后的三条狗确实被她弄得一愣,随即围上来把她全身闻了好几遍,然后,围着她坐下了。
……就坐下了?!
程真实在憋不住,偷偷叉开手指看了一眼,巨大的黑狗坐在那里看着她,哈啦哈啦吐着舌头……还……挺蠢的。
也许,它们并没有接到指令要咬她?又或者……他们根本不会咬她?程真想起曾经的那只狗,突然来了精神。她一翻身坐了起来,把袖子往上一撸,胳膊伸出去,挑衅地嚷嚷:“来啊,你们咬啊,我顶多掉几块肉,你们也好不了!”
狗完全没搭理她,甚至都没对她惨白的手臂表现出任何兴趣,只是相继站了起来,后退了两步转了个方向,开始往回走。留下程真自己坐在那里,望着三条狗的背影,暗自觉得自己这段时间遭受的人生打击真是太多了。
三条狗慢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居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歪着头发出了一声特别疑惑的哼哼。程真也忍不住跟着“嗯?”了一声。
这什么情况,这狗要成精?程真缓缓站起来,就见其中一只像是老大的狗又转回来,居然咬住她的裤腿往前扯。它力气大得很,程真怕被撕破裤子,踉跄跟了两步,这才恍然大悟——这些狗要给她带路?
程真赶紧跟着这三只狗往前走,再次经过那处断面时她都有心理阴影了。她还在疑惑这个高度狗能跳上去么,只见这三只狗排着队扎进了一旁的草丛里。她追上去,扒开草,才发现里面藏着一个斜坡,根本没必要爬那个断壁。
她在心里朝自己翻了个白眼。
狗带她走的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怎么形容呢,就是从远处看,根本看不出有路,即使是走上去,也不觉得那是路。但偏偏是好走的,在那些被草覆盖的土里埋着垫脚的石头,也有能下脚的凹陷,看似无意却着着实实增加了阻力。
有人在这山上铺了路,但不是垒台阶,这路是给自己和熟人修的。在山里修路,而且是隐蔽地修,肯定是以年做基数的。
这个人在这里应该已经很久了。
即使是有路,也是走了一夜。中途狗累了,山里有一条小得跟水管漏水一样的泉水,它们狂喝一通以后,就趴下休息了。程真没辙,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天渐渐亮了起来,没有日出,只是云彩一点点变浅。山里雾很重,感觉就是把夜从黑调成了灰,并没有变太多。
像有时间意识似的,三条狗差不多一齐站了起来,又喝了几口水,开始继续走。程真包里带了一包火腿肠,她自己撕开一根,想了想掰了一半,往前伸了伸:“吃吗?”
三条狗连闻都没闻,只是看了它一眼,就转回了头。
那什么眼神?鄙视她啊?!程真真的觉得她刚刚被狗白了一眼。
天色完全亮起来,阳光开始试图穿透云层时,程真终于看到了顶端,率先看见的是木头搭的晾衣架,上面搭着一件衣服。还真是世外高人啊!她的腰疼得直不起来,最后一段路是手脚并用,真真正正“爬”上去的。
最后一脚踏到平地,程真立刻躺倒,她真的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准确地说,是老人。
人到了一定年龄,性别就容易被模糊。人们说到百岁老人,有几个在意是男是女的。
“脑子里又想什么呢?”
老人的声音很奇怪,听上去是个中年,和他的白胡子反差很大。说话嘴也不怎么张,特别没实感。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事情啊?”程真没有动,她没有感受到威胁。
“你确实有一套,即使是走神也会盯住别人的眼睛,看上去全神贯注。但你的瞳孔深处是空的。”
“我的瞳孔里只可能是你,你怎么可能看到别的。”
老人十分爽朗地笑了几声,转身走了。程真特别不情愿地支起上半身,看到不远处有一张桌子两个圆凳。其实就是一块大木桩,和两块小木桩,但雕刻得十分有意思。老人在其中一个圆凳上坐下,上面放着一套功夫茶具,给她倒了一杯。
程真不得不爬起来,蹭着步子坐了过去,举起杯子一饮而尽。香,但不经喝。
“你就不怕有毒?”
杯子还没放下,程真听到对面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顿时心里一紧。她强装镇定地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老人的脸,慢悠悠把杯子放了下来:“我不怕,你千里迢迢把我叫来,一句话没说呢就把我毒死了,你有病啊?”
说这话时,程真尽力放轻呼吸,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其实她心里惊慌失措,她居然是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一点——这个人,是有可能想干掉她的。
是什么让她掉以轻心的?或许是那峳的电脑,或许是时间刚刚好……但她此刻待在这里,只知道她毫无退路,对方只要有心,顺手一推她就是山下冤魂,到时候新闻里只会说“驴友偷爬野山,意外摔下惨死”或者“知名演员退出娱乐圈后跳崖轻生”。
哪个都挺悲惨的……
“行了,说正事。我徒弟呢?”
“徒弟?”程真反应过来,“你说那峳是你徒弟?”
“也可以说是我孩子。看起来,他是死了。”
老人的语气无喜无悲,只是陈述事实。程真眯了眯眼,忍不住问:“不是亲儿子吧?”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亲儿子。毕竟是我把他养大的。”
“那你知道他死了就这反应?”
老人将视线投向远方:“我在这地方待久了,很多事情都不那么在意了。”
“少来这套。”程真麻利戳穿他,“装什么身在田园的世外高人啊,你这不是活得挺滋润么,喝着茶上着网还养着狗。老爷子身体不错啊,上上下下跟玩一样,真拿自己当诸葛亮啦,非得我三顾茅庐。”
“我原想着吓你两次,你要是掉头就走了,那就是你的命,我也就不管了。但你还是上来了。丫头,你是几十年里,第一个到这里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