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救了孟宣颜，救了父亲，救了自己，她借人之手杀了韩掌柜，杀了陆媒婆，杀了李渡恩，她认识了梁三公子，认识了窦先生，甚至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位王驾千岁，前世里出现的，今生中发生的，她知道，却又完全不同！
这个问题，单单这样一个问题，冷纤蝶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我……我……知道……”冷纤蝶的声音像是被寒冬腊月的冷风冻住了一样，从嗓子中出来，就带着剧烈的疼痛。她坐在那里，身子抖得可怕。她望着杜亦霖，眼中再也没有什么掩饰，全是惊恐。
杜亦霖似乎没有想到冷纤蝶会被吓成这个样子。他杜亦霖的印象中，眼前这小姑娘是一个敢于拦截王驾的女子，是一个看到断臂血污都不会动摇的女子，是一个有心计有权谋，甚至有可能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狠毒的女子。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个问题就害怕到这种程度？
杜亦霖不明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怕死么？
不是的。
杜亦霖见过拍死的人什么样子，冷纤蝶那眼神明显不是怕死，她所害怕的，是杜亦霖不知道的东西。
杜亦霖更觉奇怪，眼前这小姑娘，真是充满了令他都不能探究清楚的谜团。
冷纤蝶眼中渐渐模糊起来，一滴泪水落下之后，眼泪就变得无法抑制了。但这哭泣是无声的，她一边任凭着泪水流淌，一边却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这流淌不止的泪水，杜亦霖没有催促冷纤蝶。
直到她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才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开口道，“王爷，我冷纤蝶只是一介小民，用您的话说，我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那些事情，虽说不是意外，但若说是我有意为之，只怕您也不能相信。如果让我解释，我只能说那是天意。天意如此，让我几次死中得活，让我遇到了遭难的宣颜大哥，让我护住了父亲，让我在那些人之中找到了一丝生机。”
冷纤蝶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规规矩矩跪到杜亦霖面前，低下头继续说，“王爷问我知道什么，我怕，不敢说。王爷，您当初说过会保全家父性命，保全宣颜大哥，冷纤蝶不敢再有别的奢望，只求我说了这些话之后，王爷之前说过的话，不会有所改变。”
说完，冷纤蝶鼓足勇气抬起头望着杜亦霖。
杜亦霖看到冷纤蝶眼中只有绝望，似乎她说了这话之后，就敢于赴死一样。
杜亦霖刚才说的怪事，其实还有一件，那便是冷纤蝶无意之中露出的几次神情。那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够拥有的神情，阴冷阴冷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又像是亲手取过他人性命的夜叉。
此时，冷纤蝶的眼神就是这样。
杜亦霖被冷纤蝶这样盯着，甚至觉得背后有些发冷。但他脸上完全没有露出一丝动摇，只是稍微点头，轻声道，“本王说过的话，一定不会反悔。”
冷纤蝶闻言，长出一口气。
“所需钱粮，多有不妥之处，遂查证之。用度开销非城池，非粮饷，非河工，非官度……账目有实，登记造册，名姓俱在，惟利而不止，恐有异端，其心难夺，其志难掩……”
冷纤蝶一字一句的背诵着，尽是冷承戚那书信中所写的内容。
当年冷承戚从皇城中逃出来的时候为何会被追杀，而后贺笠靖为何又会广派人手寻找监视冷家父女，为何又会牵扯到李渡恩和梁秋荣，甚至，李渡恩为什么会被贺笠靖找人杀死，贺笠靖为什么又会急于到衲岩县来，他的矛头为什么要指向梁秋荣……
这一切的一切，杜亦霖听完冷纤蝶背诵了这封信之后，全都明白了。
杜亦霖吃惊了。
他脸上再没有淡定神情，他甚至愤怒的咬牙切齿。
等冷纤蝶的声音停下来，杜亦霖腾的起身，他就那样攥着茶杯在屋中转了几圈，最后狠狠将茶杯摔在了地上。
茶杯应声粉碎，杜亦霖咬着牙指着冷纤蝶怒道，“你……你们冷家父女，竟然守着这样的秘密不说！你！你竟然还敢用这件事情来报私仇！你该死！你们父女都该死！”
冷纤蝶痛苦的闭上双眼，什么也不敢说了。
杜亦霖像是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冷纤蝶，还有她那个弃官而逃的父亲，竟然早就知道了朝廷之中有人意图谋反，而且那冷承戚竟然是因为藏有谋反罪证而被人追杀至此的！
而这冷纤蝶，竟然将写着这些事情的信件通过李渡恩的手，送到了贺笠靖的手中！她竟然用这样的方法，让贺笠靖除去了李渡恩！
也就是说，现在贺笠靖不仅知道冷承戚父女在这衲岩县中，而且他也已经知道了，冷承戚手中有他意图谋反的罪证！贺笠靖到衲岩县来，不单是为了梁秋荣！他还是为了保他自己的命，也为了要拿到那最为重要的东西！
何等危险！
杜亦霖这才想清楚，那贺笠靖为什么要带着众多兵将到衲岩县来，他又为什么一直不顾体统，冒着被自己这边发现的危险一直监视着这个染尘书斋。那贺笠靖是在等！
对于贺笠靖而言，现在要么露出马脚，然后用强硬手段护住自己性命，要么杜亦霖离开，他返身杀了冷家父女找到那罪证！
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事情，杜亦霖绝不会在衲岩县久留！
他死死瞪着冷纤蝶，眼前这小姑娘所做的事情，简直罪同滔天！
杜亦霖强压火气，坐回座位上，冷声问冷纤蝶，“你说，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此时冷纤蝶不敢再隐瞒什么，她微微抬起头来，小声说，“我只想保住父亲和宣颜大哥的性命……没想到贺笠靖会亲自到这里来……当初那个李渡恩追着我父亲要赌债，而且他是贺笠靖的手下，为人狠毒，我觉得他早晚会按捺不住，取我父亲性命到贺笠靖那里去邀功，所以不如先发制人，只要他死了，便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杜亦霖闷哼一声，见冷纤蝶被吓得一哆嗦，他皱起眉头示意冷纤蝶接着说。
冷纤蝶渐渐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像是突然在无尽的漆黑之中看到了一丝曙光。杜亦霖的愤怒给了冷纤蝶极大的启发，杜亦霖之前说的话，更成了冷纤蝶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如同那一杯茶水，杜亦霖并不在乎。杜亦霖在乎的是他们杜家的江山社稷，他在乎的是有人要谋反，在乎的是有人危及到了他的性命。
前世今生，这样的话就算是说出来，杜亦霖也绝对不会相信。
冷纤蝶心中暗想，不如自己就说一说杜亦霖在乎的事情，不如自己就将那所谓的前世今生，变幻成一团迷雾，让这位聪明的王爷自己去寻找他想要的一切。
镇定下来之后，冷纤蝶没有忘记不时的抹一把泪水。
女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冷纤蝶需要这一点点的思考时间。
“那个李渡恩盯着我的父亲，而那个梁秋荣则盯着宣颜大哥。”冷纤蝶接着说，“既然李渡恩知道那封信之后就被贺笠靖给除去了，我觉得梁秋荣知道那封信中的内容之后，贺笠靖也不会留着他。所以……所以我让宣颜大哥夜入县衙私宅，将那封信放到了梁秋荣的桌子上……”
杜亦霖闻言，狠狠一拍桌子。
果然！果然！
难怪贺笠靖这么着急不顾一切的要除了梁秋荣，原来也是因为这封信！因为这封该死的信！
“你说……”杜亦霖手指有些颤抖的指着冷纤蝶，咬着牙压低声音问，“你说的那封信，你到底给几个人看过？那信中的内容，还有谁知道？”
冷纤蝶顿了一下，低声说，“除了李渡恩和梁秋荣之外……只有我和我父亲知道……就连宣颜大哥都没看过那封信……”
杜亦霖一听冷纤蝶这么说，心才算稍微放下一点。
若是眼前这小丫头看谁不顺眼就给他一封这样的信然后等着贺笠靖来收拾烂摊子，杜亦霖绝对马上扇冷纤蝶一巴掌。
杜亦霖强压心头怒火，仔细想一想，现在知道那信中内容的，有冷纤蝶、冷承戚，估计孟宣颜也知道一二，还有死了的李渡恩，然后信到了贺笠靖手上，之后便是梁秋荣……
一想到梁秋荣，杜亦霖马上又想到了最近县衙中的异动。
杜亦霖几乎可以肯定，除了梁秋荣之外，梁家那个整天粘着窦皓维不放的三儿子一定也知道了那信中的内容。
如此一来，这些人都不应该活在世间了。
杜亦霖扭头看看跪在地上的冷纤蝶，恰好冷纤蝶也仰头看着杜亦霖。
杜亦霖眼中杀机一露，冷纤蝶立马打了个哆嗦。
她心中暗叫不好，杜亦霖这样子，是要杀人了啊……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
冷纤蝶眼珠一转，突然开口道，“王爷，您要查的那个昌洪凯，还没查到吧？”
杜亦霖一听到昌洪凯这个名字，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
就像是印证了他心中最荒诞的猜想一样，眼前这个小姑娘所知道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多！
杜亦霖紧紧盯着冷纤蝶，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冷纤蝶深吸一口气，干脆从地上站起来，回到刚才的座位坐下，又开口道，“恕小女子无礼，王爷，我虽然不知道您要查的那个昌洪凯是什么人，但我知道，您要查他，一定是为了朝中大臣意图谋反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