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儿此番，想必走的是暗灵之道。”叶崇笑道。
虞君眼中精光一闪，表面虽然附和笑着，但眼中却落入深沉，在想一些事情。
“此子魂王小成，又出身于王侯，在招收的这批学生中，当占得魁首。”叶崇又夸赞道。
虞君权当未闻，不答不应，笑脸相迎。
却见舞台上褐色旋风正盛，西流那些学员们都面色凝重，似乎在想，倘若换作自己，该如何解眼下的局。
当真，一只只蝴蝶拥簇着虞娉，盘旋过褐色旋风，正落在虞君面前，“父君，此间虽小，施展不开真身，但与那康魔礼对阵几下，娉儿愿拜下风。”
“如此人才，虞君何必遮掩啊！”叶崇似笑非笑道。
虞君面色沉了下来，稍作沉思道：“叶副院言重，此子开罪皇室在先，囚其于宗王府也依律而行，如此不得礼法的稚子，哪堪叶副院关照？”
“观其天资，顿生爱才之心，虞君是否网开一面呢？”叶崇稍微停了一下，换气道，“娉儿如今独在西流，素日也是想家得很，虞婷公主如果愿意，在下愿成人之美，你两姐妹同入西流进学。”
一侧的虞婷听闻，顿时喜出望外，赶忙向他父君吱应一声。
虞君这下陷入两难之境，这叶崇与康魔礼什么关系？何故好话为他说尽，更是破了西流招生不打后门的先例？虞君眼中带着深深的猜忌，“这是朕的国事，希望叶副院不要多加干涉。”
虞婷见父君严词拒绝，泪水直在眼中打转，却见得如此一派众乐的氛围，而她独自领悟一份悲痛，慌不择路下，直从后门跑了出去。
“妹妹！”虞娉叫唤道，看了一脸纳闷的父君，忙追出后门。
虞君不动声色地举杯相邀，一口饮下。舞女们纷纷上台撑起气氛。酒过三巡后，有些西流学员佯装不胜溜了出去，其中就包括云青。
一袭凉风吹来，酒醒三分，脑袋也格外清明，这时，内心的雅致升华到了极点。虞京的百姓们对于雪没有那么嫌恶，房顶上，摊铺上，甚至路中央都有积雪，他们对此的不作为反而令人舒适。
沿着主街，一路行到湖心亭，云青这时才抬起头凝视那圆润的一轮明月，和着周遭金黄的灯光，反却觉得不美了。
他忽然想起虞婷，不知这两姐妹现在何处，虞娉追上她没有。说来，这事似乎怪自己，本来考核时就有所针对她，现在反省，倒是自己当时被仇恨迷了心，作出那样不公的事，而妨害了人家。
自己对虞娉都等闲相待——不，甚至有些亲切，为什么不能对她也等闲相待呢？仇人是虞靖啊！
云青回虞皇酒店时，正迎上失落而归的虞娉。
“陪我走走？”
云青没有回话，也没有问话，只是跟在她身边，两人沿着云青回来的路又走了过去，到湖心亭，虞娉坐在冷硬的亭栏上，看着湖面冰冻三尺，各种光色反射而来，仿佛构成了一幕虚幻的景象。
云青有些疼惜，但他心里的疑问终究没有问出来，他也坐在了亭栏上，瞧着冰面，却有些刺眼。
“我们……回去吧。”许久之后，虞娉说道。
云青感觉她的语气轻快了许多，看过去，却见她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他点了点头，走了几步，竟不自觉地抓起了她的手。眨眼之间，两人行至酒店下面，反有些可惜，仿佛都不希望这段路走完似的。
虞娉窃喜道：“像那些谈恋爱的小女生。”
“什么？”云青没有听清。
“没，”虞娉羞道，“你上去吧，我回公主府。”
“嗯。”
就在这一刻，虞娉飞快地在他脸上印了一口，接着扭头就跑，待他反应过来时，那丫头早已不见身影。
躺在床上，云青回想着今晚的事，反复却睡不着。他摸着脸颊，那里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红唇的香，她很勇敢，也很伶俐，或许黑夜在她心里浇了油，才使她那样喷薄地开放。
可这是第一次，又那样惹人怜爱，不，羞答答的爱惜！自己对她是用情了？怎么会这样！难道不该对她用情？生命的初生就遇见她，这该是怎样的依恋！
但这依恋倘若是鸿沟，自己怎么跨越过去，找她的亲人复仇呢？想想吧！这个难题从十年前就困扰着自己，到现在也还是这样，感觉泥潭越浑，自己也陷得越深了。
但未必不是好事，不陷得深，怎么去解决呢？终有那一天，自己是报了仇的，她呢——
心思杂乱，实在睡不着，修炼了一会，外面渐渐飘扬起了大雪，起风了。
云青起身把窗户关上，竟坐在桌案边，不自意地拿来纸笔，犹豫了一下，写上“不喜欢”。但他的眉头很快皱起来，随意涂画之后，又写上“喜欢”两个字。
如此反复，那纸上涂满了乱七八糟的“喜欢”、“不喜欢”，仿佛此时人的心境，但最终他还是在那纸张的边角留下了两个字。
他罢笔，不知不觉地从袖间取出一柄寒匕，他端详着那柄短匕，匕身青碧，像翡翠一般剔透，淡淡寒光在短匕上升腾，看着竟与月色幻化为美妙的景物了。
但他的心情却极为低沉，他不禁抓起袖口擦拭着这柄短匕，思绪渐渐地飞到了九霄云外。
“吱——”房门在惊觉中张开，一个威严男子的声音恰在耳旁响起：“不知你是如何活下来的，但你的运气确实不错。”
“咚”的一声，短匕坠落在案下，云青抬眼去看，却见一个男子正站在门前，暗夜的影子投射进来，在光色之下也尽显威武。
那人径直而入，来到云青身前，强大的威压顿时释放，周围甚至黑暗和灯光都压迫在云青身上。
“按辈分，你应该叫我叔伯。”
云青瞳孔猛然放大，看着他并不出声，那颗心在沉静地里悬着。
“宋霖十年前被赶出宋公府，漂泊北境，不得定所，说来也怪不得外人！毕竟皇室赐婚被拒，这无疑给皇室增添了不少麻烦。”
“虞君！”云青终于喊出，但无论如何却生不起跪拜之心。
虞君笑道：“那朕应该称呼你一声……世子？青王？”
云青心中那丝侥幸也彻底被推翻，他面色惶恐道：“你……你如何知道……？”
虞君弯下腰来，捡起了那柄落在案下的匕首，反而自言道：“这寒光匕，当年还是父君赠与康伯的，真是一柄利刃啊！”
“康伯？”云青面露自嘲。
“哦？以你的角度，他应该称皇称帝？”
“当年后主驾崩，可是当众下了谕令！四海之内起叛军，不也是康父亲自荡平？”
虞君叹息道：“他的风姿确实令人敬仰，但你错了，后主和你的康父，实为秦贼所杀！”
云青心中极有嘲弄之意，听虞君说什么，都视为谎言，当下反问道：“你当我很好哄骗？”
“别以为现在有西流宗替你撑腰，你就无所忌惮，整个大虞都是朕的，朕想杀你，你认为你能活到现在？”
虞君目露凶光，气势益盛，直直地逼视而来，但他终于止住，深吸一口气道：“以虞氏一力，如何斗得过宋康两家？你至今还不明白？秦国的强大，足以横扫六国！他们所以不敢妄动，是对西流宗投鼠忌器，但若暗中做手脚，谁又能拦得住他们？
赵王当年就是不忍两家相残，才倒投虞氏，以成均衡，你想，如果大虞本土力量相残殆尽，于谁最为有利？而我们正需要时间来发展和积淀！
敌友是不断变换的，现在大虞弱小，和秦国只能做朋友，而不是敌人，这是朕的国策！朕对虞国百姓，对天下万民，哪里不如你的康父？
云青，朕可以留你一条活路，但你必须做到两点：第一，做好你的云青，不要惹事，更不要让那些乱贼惹事；第二，远离娉儿。你懂朕的意思，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
他说着，直把云青盯得快招架不住时，忽却转身而去。看着他的背影，宋青长舒一口气，自己还是太稚嫩弱小了。
湖心亭旁，又是熟悉的景，今天风有些大，一卷一卷而来，将虞娉那长长的秀发吹拂起来，使她显得更加动人。
但她脸上却没有好颜色，从她迫不及待与云青相见的那一刻，就板起脸来。
云青的表情有些丰富，时笑时不笑，时又觉得愧疚，但是他愧疚什么？他又没有做错事，又没有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你别板着脸了，这事是我做的不妙。”
“不妙？你还想妙成什么样？”
虞娉一生气，云青反觉得有味道，但他是无话可说了。
许久，虞娉似乎板脸板得够了，颜色舒缓过来，道：“那……是真的？我们在一起吧！”
“嗯。”他轻轻回道，或许他心下没有想好回绝的态度，但是自问，回绝之后，绝不是期待的样子。
可是，自己和虞家有仇，和她的祖父，和她的父亲，这份仇无法消除啊！但这份仇为什么要加在她身上？她是美妙而不可多得的，她一切向着自己。
这是错误吗？自己的态度如果使她更加深陷，那未来该如何了结？
云青脑子里又一片混乱，从那份美好感受中，一下子仿佛被扯到了泥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