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压抑的卧室内，厚重的窗帘紧紧地合拢在一处，无法透进一丝光线，躺在床上的中年女人呆滞地睁着眼睛。
房间外骤然响起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女人搭在被褥上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等待许久，没有传来其他响动。女人缓慢地移动眼珠，神色重新归于麻木。
……
巧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狼狈地跪坐在地板上。刚才急着往后退，不小心掉下床，膝盖磕在光秃秃的地面，泛起两块青紫色的瘀斑，隐隐作痛。
枕头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没有……姐姐的人头，没有姐姐森冷的注视。仿佛睁开眼看到的，全部是自己可笑的幻觉。
或许是残存的愧疚心作祟，幻化成了逼真的噩梦吧。
巧心手脚颤抖，扶着身后的衣柜踉跄地爬起来，反手打开柜门，胡乱抓了几件衣服。眼睛紧紧盯着凌乱的床铺，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走出房间，才猛地用力关上门，冲进了客厅。
阳光穿破透明的玻璃窗，照射在少女单薄的身体上。巧心呼出一口寒冷的空气，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恢复正常的节奏。
今天是，姐姐去世后的第十六天。
“巧心，你的脸色好差……身体不舒服吗？”课间休息，刘雨走到巧心的座位旁边，担忧地望着她。
又来发挥过剩的同情心，她没有什么值得刘雨同情的，不如留给真正需要的人吧。巧心感到一阵厌烦，看着刘雨写满关切的脸，那面孔是如此滑稽，惹得她险些讥笑出声。
“我没什么。”——是我杀死姐姐的哦。“不用担心我。”——你要报警吗？“今天午饭不能和你一起吃了。”——看到你这张天真无知的脸，我就想呕吐。“抱歉。”——滚吧。
表面诚恳地说出那些委婉的句子，拼尽全力才压下挤到嘴边的真心话。她就是这样虚伪的人，姐姐跟她仿佛同一根树枝上长出的两支截然不同的枝桠，说来奇怪，孕育毒汁的树根，是怎样开出姐姐那样洁白馨香的花朵的呢。
下午第一节是游泳课。巧心犹犹豫豫地向老师提出了请假的申请，意料之中轻松得到了准许。
“不必勉强自己，本来就是放松的课程，身体不适的话就在旁边坐着休息吧。”年轻的女老师说，眼里闪过不加掩饰的同情。
姐姐的事情，已经传到学校这边了吗……巧心诺诺地谢过女老师，裹紧了身上的浴巾，质地粗糙的毛巾贴着冰凉的皮肤，带来些微聊胜于无的暖意。
游泳池和往常一样，散发着呛鼻的消毒液味道，还有股潮湿的汗臭气夹杂其间。暮春的风徐徐吹过，碧蓝色的池水像被吹皱的扇面，荡起层层扩散开去的涟漪。
巧心有些心悸地望着游泳池，在原地迟疑了许久，咬牙挪动脚步，朝池边走去，
班级里的同学已经纷纷扑下了水，被微凉的水冻得发出声声惊叫。巧心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手臂撑着一格格菱形的瓷砖，在池边坐下，将双脚探进池水里。
心情终于放松下来，巧心晃了晃赤裸的小腿，水池前方，老师已经开始上课了。
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水，刘海湿哒哒地粘在额头上，巧心捏起浴巾的一角，想要擦拭一下。
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不等巧心发出惊叫，脚踝上传来巨大的拉力，“噗通”一声，她跌进了冰冷的池水里。
池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巧心惊慌地张开嘴，吐出一串急促的气泡。姐姐苍白的脸，在水面之下死寂地望向她，长发像茂密的海藻披散，仿佛只是和平常一样跟她开个玩笑。
“——！”
坐在高台上的救生员皱起眉头，大步跨过来，把手脚乱蹬的巧心从游泳池里拖了上来。
救生员发现得很及时，瘦小的少女呼吸正常，没有呛水的迹象。似乎受到强烈的惊吓，瞳孔失去了焦距，手脚不停哆嗦着，无论谁碰到她，都只会发出惊惶失措的尖叫。
商量之下，女老师暂停了课程，抱起巧心送去了医疗室，再赶回来上后面的课程。
刘雨担心巧心的情况，举手陪她一起去，留在医疗室等候巧心醒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刘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小声喃喃道。
在她面前，蓄着齐耳短发的少女无声无息地躺在小床上，紧闭的眼睑下，眼球疯狂地转动。
黑暗的梦境。
无边无际的水，将巧心整个人淹没，腥气的水流轻盈环绕她周围。
巧心的双手捂住口鼻，拼尽全力憋住呼吸。
“我等了你好久，妹妹……”李文玉悬浮在浑浊的水里，惨白的脸孔僵硬地靠过来，涣散的瞳孔盯着巧心。
海藻般的长发密密麻麻缠裹上巧心的手脚，犹如布满粘液的蛛网，将她层层紧缚。巧心睁大眼睛，无力地蹬动双腿。
水流涌进了鼻腔，一直灌进肺部，好痛苦，要窒息了，巧心的脸憋得青紫，身体像濒死的鱼，在水底扭动挣扎着。
“你不愿意留下来陪我吗？”幽幽的声音，停顿一下，“巧心，你答应过我……”
巧心剧烈地搅动着手臂，她扯住身上的头发，用尽全力撕开，疯狂地踢动双腿，朝水面隐约透出的光游去。
她拼命地伸出手，指尖探向那道斑驳的光，将姐姐的呼唤远远抛在身后。
“噗咳咳咳……”医疗室惨白的灯光打下，巧心从床上直起身，扭头扑倒在床畔，“哇”地吐出一大口腥咸的水。
趴在床边打盹的刘雨匆忙跳起：“巧心！你，你醒了？”
巧心白着脸，又咳出几口污水，鼻腔泛起火辣辣地疼痛。她没有搭理刘雨的问话，怔怔地抬起手。
指缝间夹着几根乌黑的发丝，像湿黏的海藻。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颤抖的手掀起毛毯，扑到一旁的水池边，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反复搓洗着手掌，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掌被洗掉一层皮般通红，再也看不见。
“你怎么了，巧心，你别吓我……”刘雨惊疑地看着她。
巧心闷头关上水，湿漉漉的脚踩进鞋子，推开医疗室的门。
“你要去哪里，巧心？”刘雨慌慌张张地跟在她身后。
巧心垂着脑袋，脚步飞快地走回教室，身后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游泳课刚结束，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回来，朝她投来晦暗的视线。巧心对此视而不见，动作粗鲁地挤过人群，从座位上拿起书包，走出教室门时正好撞上快要哭出来的刘雨。
“跟老师说我不舒服，提前回家了。”巧心哑声道，推开挡在身前的刘雨，头也不回地朝楼梯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