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老妈那儿蹭了顿晚饭。吃饱出门,见外面风停雨住,清凉一片,索性走着回家。
一出巷口,迎面碰到一个狗肉馆。这条街是著名的宵夜一条街,南咸北甜,东辣西酸,从新疆烤肉到福建燕饺,应有尽有。只是大部分店都开不长,长则一年半载,短则数月,就城头变幻大王旗,换了招牌。
这家狗肉店的前身,卖过驴肉火烧、羊肉泡馍、烧鸡公、烤鲶鱼、炸鸡排、煮玉米,还有美国的汉堡、日本的寿司。卖寿司的是我一个前同行,做厌了了文案,几个哥们凑了点钱,开了家寿司店。据说专门拜师学过手艺。同行相见,自然相谈甚欢,我们还交换了微信。只是等他的手握寿司一入口,我就断定,这家店长不了。
或许是因为开店太容易了,所以关起来也快?
这不,几天没来,改狗肉铺了。
有种说法,喜欢小动物的人不会吃狗肉。听着很合逻辑,可我就是个喜爱小动物的肉食爱好者---各类肉食都喜欢。说喜爱动物真不是自我标榜,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和七只猫,两只花栗鼠长年共享一张大床的。也曾很认真地想过养一只狗,只是没信心协调猫狗矛盾,这才作罢。
可是,对狗肉也是真爱。
老婆曾说我不懂节制,虚伪,可这个世界不是非此即彼,喜欢熊掌就一定要舍弃鱼的。
就像老婆大人,她喜欢我,但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让我出血买包的机会,哪怕我心如刀割。
进店称了点狗肉狗肚,准备当明天的早餐。走着走着,馋虫入喉,实在忍不住了,于是跑到小超市买了一听青岛,转进一个街心花园,坐在一条石凳上,一口酒一口肉,美滋滋地吃起来。
小时候住在一条小弄堂里,夏天,总有老人喜欢在屋门口吃饭,一个人,一张躺椅,骨牌凳放着两盘蔬菜、半瓶黄酒,赤膊短裤,吃得优哉游哉。当时觉得那些人很不体面,现在想来,不过因为屋小闷热,不得已的权宜之计。随遇而安,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前段时间看到晚报上有篇悼词,不是自己花钱,火柴盒那么大的通稿,而是占了四分之一版,登着彩照和详细生平的正经新闻稿,逝者是一位非常有名的画家,有名到连我这个外行都听到过他的名字,只是无缘识荆。看照片,圆胖脸,白色背头,颌下一缕山羊胡。我看了差点叫起来,这就是那时经常在屋口吃饭的老人中的一员,我能记得他,除了了他标志性的白胡子,还因为他比别人更邋遢,短裤上经常有很多小洞。
一个人是否体面,在于你是什么人,和你你穿了什么,在哪儿吃饭关系不是特别大。可惜,我现在才搞明白,早点扔了虚荣心,或许能过得更自在点。
今天的狗肉味道格外浓郁,或许是因为狗肉新鲜吧,我想。称肉切肉的时候,我和老板聊了几句,他是刘邦的老乡,徐州沛县人,有亲戚开这狗场,养了几百只肉狗。他大哥跑大巴,走沛县到这里的专线,白天一班,晚上一班,人歇车不歇。每天傍晚,亲戚就专门宰一条狗,清理干净,放在装满冰块的泡沫箱里,让他大哥连夜给他送过来。
开店除了手艺好,还要有别人没有的优势。这家狗肉铺看着不起眼,可他有自己的进货渠道,能进到价廉物美的好货,而且物流费用几乎为零。所谓的竞争优势,其实很简单,用不着请人做什么swot分析,只要把身边的资源好好利用起来,就已经是不得了的优势。
正吃着,突然闯来一只吉娃娃,冲着我一顿嚎叫。不知是谁培育出的吉娃娃这个品种,爆眼、呲牙、啤酒肚、罗圈腿,个子小脾气还臭,见人就嚎,声音还特难听。
本想给它一脚,看了看手里的狗肉,犹豫了。我对吃狗肉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当着一只狗吃它的同类,心里还是有一点点虚。莫非,它察觉出我在吃它的小伙伴?
这时,气喘吁吁跑来一位老太太,操一口苏白,对我笑道:“弟弟,不好意思,诶哒(这里)是我家狗狗擦水(小便)的场合(地方),它每天都要过来这擦水。”
狗味浓郁的原因找到了,我很不爽。老太太见我没反应,又陪笑着说:“我家狗狗只有来诶哒(在这里)才擦各出(尿的出),帮个忙,阿好让一让?”
我有点恼羞成怒了,可瞅一眼兔崽子般大小,尖叫不已的吉娃娃,再瞅一眼鹤发鸡皮,咧着缺了门牙的嘴跟我赔笑脸的老太太,只能悻悻起身。
走了几步,电话响了,是小时候的老邻居d打来了,说要请我喝茶,我没好气道:“都几点了,还喝茶?不去。”这个D,去年世界杯的时候,某晚突然打电话,非要约我到酒吧看球。盛情难却,只好打了半小时车过去。出租车上,我还想,余秀华跨越大半个中国去睡自己的心上人,我跨越大半个城市,只能看一场球。
到酒吧时,还没开球,D先和他儿子视频了一下,还拉着我跟小家伙说了几句。开球没多久,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妆容浓艳的女子,他俩叽叽喳喳咬了一会儿耳朵。然后,他凑过来说:“我有事先走了,刚和老板打过招呼,今天点的东西都记在在我账上。”接着又往我身边凑了凑:“要是我老婆给你打电话,你懂得。”
说完搂着美女扬长而去。
我这才明白过来,那家伙玩了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
我就是那条被骗来哄她老婆的栈道。
见我说不去,那家伙慌了:“这次真的有麻烦,真的,救命的。”
听声音感觉这家伙真有事,前面正好有家茶室,我报了地址,他马上说十分钟就到。我先进去点了一壶碧螺红。泡茶的当儿,想着他到底找我什么事。
这个年纪碰到的麻烦,不外乎事业和女人。事业那家伙一直挺顺,那估计这次是栽女人手里了。
他们夫妻的猫鼠游戏,据我所知,玩了有几年了。
D的老婆是个小学老师,最大的乐趣就是管儿子管老公,而且是把老公当儿子管,把儿子当犯人管那种。偏D从小被他妈虐惯了,对老婆的铁腕管理,甘之如饴。
就像是M碰到了S。
只是,两个人的关系,关起门来,怎么都好处理。参合进两个家庭,就麻烦了。D和老婆自由恋爱,在我看来,也算男才女貌的一对。可不知为何,双方的父母都看不上对方。据说,男家觉得女的太死板,不会照顾人;女家又觉得男的太油滑,靠不住。两位母亲都是力量型行动派,皆使出吃奶的力气,奇招尽出,要拆散这对鸳鸯。
幸好两人还算立场坚定,硬顶着压力结了婚,但也被折腾得身心俱疲。用D的话说,那段时间,搂着老婆,身体一点反应也没有。
心里的别扭一直没消散,两人对对方的父母自然亲近不起来。D毕竟是男人,心里不爽,台面上还是要摆出一副女婿该有的样子。他老婆是性情中人,结婚到现在,就没给过公婆一个笑脸。
D爸爸心大,没往心里去。老妈那里可过不去,一见他就控诉媳妇,痛斥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儿子,每次都说得涕泪横流。D被烦的没办法,只好回家劝老婆,不要求她把婆婆当妈对待。只要每个月去公婆家晃晃,吃个饭,聊会天,就当是应酬。
每次一提起这个,老婆就拿出教训小学生的架势,口若悬河,把从恋爱到现在,在婆婆那里受的委屈,一桩桩,一件件摆出来。说得动情处,呜呜大哭,到最后,还会逼着D表态:你到底是要妈,还是要我。
这道送命题,全天下没几个男人能做得出。做够了风箱老鼠的D,索性装起了糊涂,老妈一提起老婆他就开溜。老婆一提起老妈,他就躲厕所。
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最后还是爆发了。那年D母亲六十大寿,他在酒店摆了几桌,招待亲朋。D事前和老婆陪着小心打招呼,要她早点来,也不需要她操持,只要在众人面前做个样子就行。没想到他老婆席开了半小时才到,来了什么吉利话也没说,只是低头玩手机。饭还没吃完,就借口回去备课,要先走。D的老妈觉得媳妇不给自己面子,当场就发飙了。媳妇自然不甘示弱,张口反击。
媳妇是语文老师,口才自然不弱,婆婆以前混工会的,更是能说会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顿唇枪舌剑,让亲戚朋友们大长了见识。时隔多年,当时出席了寿宴的我老妈,每次提起这件事,都拍着胸脯,大呼过瘾。
最后倒霉的,还是D,在这一众亲朋面前丢了面子不说。婆媳两个一个哭,一个闹,都逼着他做那道到底要谁的选择题。那段时间,他差点崩溃了。
D找情人,好像就是那段时间。
上次在酒吧被D摆了一道,我第二天给他发微信:以后这种垫背的事别找我,被你家母老虎知道我帮你打掩护,非劈了我不可。
D自知理亏,请我吃了一顿饭。
吃饭时跟我大吐苦水。说那次寿宴大闹之后,老妈老婆一直揪着他,要他做抉择。离婚自然不舍得,可不离,又实在被烦得受不了。于是,他那段时间主动和公司申请了一个常出差的岗位,躲了出去。
不出差,也尽量找借口,躲在外面。和情人E,就是在一次红酒课上认识的。D喜欢喝点红酒,常去一个小酒庄买酒,酒庄为了笼住客人,经常办一些品鉴会,红酒课。D为了杀时间,每次都去。就在那儿认识了E。本来两人只是点头之交,有次D又和老婆吵了,沮丧之下,喝多了,拉着E絮叨了一个晚上。E完美的充当了一个心理按摩师的角色。第二天D酒醒后,心里过意不去,主动请E吃了一顿饭。
一来二去,就这么熟了,原本D也没动什么心思,只是想找个红颜知己聊聊天,可事情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用D的话说,一对成年男女,经常单独吃饭,喝酒、逛街,看戏,要是不接着干点什么,那才不正常。
别人家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提醒他小心点。别搞得一地鸡毛。
最重要的是,别再把我扯进去。
一壶茶还没喝完,D穿着T恤短裤,一脸沮丧地进来了,胳膊上有到长长的血痕,一看就是指甲挠的。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他一饮而尽,却不说话。我又倒了一杯,他又喝光了,仍不说话。我气乐了:“你这是把我当茶博士了?”
D终于开口了:“我老婆又闹着要离婚。”
“你和E的事被发现了?”我问道。D是个很小心,甚至有点胆小的人,他告诉我,他和E第一次幽会,完事儿小憩的时候,竟然梦到老婆拿着两把菜刀追杀他。此后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怕被老婆发现。他和E约定,彼此不打电话,不发微信。他们都下载了一款手游,每晚九点,准时上线,有什么事,就在游戏里发私信。万一有急事,就在游戏里留言,他们平时隔一两个小时,就会上线看看。
每次聊完,都会把记录删掉。
这么小心,D的老婆是怎么发现的呢?
“不是E。”
“你还有别人?”
“有我也认了,可明明没有,就是解释不清楚。”
我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冷静一下,慢慢说。
原来,D的工作要经常陪客户应酬,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几个夜场的妈咪。平时让她们提前定个包厢,留个美女什么的。有个妈咪很会来事,有事没事给D发些体己的小消息,和自拍的小照片,D闲了,也和她调笑几句,说些你的台灯好大好白之类的话。有几次D喝多,妈咪跑来照顾不说,连小费都帮他先垫了。事后,D自然不会占她便宜,把钱在微信里转还给了她。
调笑归调笑,D清楚,妈咪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意,他也没兴趣和这类人进一步纠缠。潜意识里,他把这个妈咪当成饭店大堂经理之类的角色,也没当回事。往来的聊天记录,想起来就删,这几天一忙,就忘了。
结果这个疏忽,害惨了他。刚才他洗澡,手机放在外面,老婆用猜出来的密码解了锁,例行检查。结果查到了D和那妈咪的聊天记录,有撩骚、有**、还有转账。
一下就炸了。
“抓到了,只好实话实说了。”我道:“你经常在外面应酬,老婆是知道的,让她看看那个妈咪的朋友圈,她那么聪明,一看就应该明白那女的是什么身份,干什么的。再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你老婆又不是小姑娘,现在外面什么环境,她不是不知道,解释清楚,再好好哄哄,买个包包什么的,过几天,她气也就没这么大了。”
“我见她发火,脑子一热,抢过手机,把聊天记录删了,也把那女的删除了。现在,想解释也说不清了。”
“好吧。”他喝水喝得飞快,我都来不及倒,索性把公道杯递给他,他接过来一饮而尽。“你准备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老婆把我赶出来了。出来的时候急,只带了手机和车钥匙,身份证也没带,上次听你说有个朋友,空了套房子做民宿,能不能让我住两天?房钱我照付。”
我帮他打了个电话,房正好空着,朋友把地址和大门密码发了过来。我把信息转发给D,他道了声谢,垂头丧气地走了。
我也拎着半袋狗肉回家了。
这鸡飞狗跳、阴差阳错的一天。
真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