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沐九儿坐于云来酒馆二楼包厢,神情比过堂审讯还专注。
琵琶一曲《秦淮情》终了,媒婆殷勤介绍道:“筱铃姑娘出身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因家道中落不得已嫁于富商为妾,三年前夫君身亡,守孝期满已可改嫁。”
沐九儿拉起筱铃的手与之交心:“实不相瞒,我爹爹已年过半百,脾气既火爆又执拗,如你这般娇柔恐怕是会受委屈,今后若是有般配之人,我定会为你牵线搭桥。”
待其离开,媒婆苦着脸说道:“我竭尽所能才找到这样天仙般的人物,不知九姑娘到底有何不满意?”
沐九儿说道:“正因为似天仙,所以才不适合小门俗户,那身行头至少值二十两,刚刚我还仔细摸过手,她显然从未做过家事粗活,姿容体态风流,所弹小调是江浙风月名曲,曾经多半是瘦马,又在高门富户为妾,哪能和我爹爹安心过日子。”
一旁剥花生米的邵华说道:“旁的不论,岁数就不合适,那姑娘看模样也就比九儿大三、四岁,若是真进了沐家门,彼此称呼也多有尴尬。”
媒婆已束手无策:“九儿姑娘,我真的已经尽力,今日这三位若是都不如意,可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沐九儿将提前准备好的谢礼送上:“劳烦陈姨再多多费些心思,多去周边打听打听,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柏云开对于娃娃脸所谓的“要事”心有好奇,于是跟随而来,不想竟见如此闹剧,默不言语走入,愈显高冷疏离。
邵华起身行礼,沐九儿则疑惑道:“今晚杨捕头宴请六扇门诸位大人,柏捕头为何没有赴宴?”
“没兴趣”,柏云开落座,将她手边的酒杯拿走,眉间褶皱愈深一些:“伤还没好,怎能喝酒。”
沐九儿爱酒,可平日里爹爹不许她饮,愈发将馋酒虫勾起,探手便想取回杯子:“皮外伤罢了,不至于小题大做,”
柏云开自是不会让她得逞,仰脖将杯中酒饮下,复又斟一杯:“这酒味道浅淡,透着隐隐竹叶香气,很是柔和清醇。”
邵华介绍道:“这是樾县本地酒,名为竹枝酿,其中加有滋补药材,能够暖胃舒肝、活血补血,柏捕头若是喜欢,返京时可以带几坛。”
面对夺酒之恨,沐九儿含怨道:“一壶二十文,柏捕头可要记得付账。”
憨实的邵华不大懂感情之事,可觉此刻气氛说不清道不明,又见郡王冷淡眼神中多了几分厌弃,便说道:“我还得回家为母亲熬药,先行告辞。”
沐九儿叮嘱道:“我明日要去六扇门出公差,陈姨那边别忘了多帮忙催一催。”
待其离开,柏云开吐槽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劳心费力地挑选后娘,真是天下奇闻。”
沐九儿却认为理所应当:“我娘过世已经整整十三年,爹爹独自抚养我们姐妹长大,其中的辛苦一言难尽,他虽是未提过再娶,可我知道他告老赋闲后很是寂寞,所以才想为他找一个合适的人,彼此照顾、相伴余生。”
柏云开又饮一杯,悲恸往事袭上心头,星眸深邃沉沉:“你没有过后娘,不懂其中的苦楚。”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沐九儿清郡王的心结所在,避重就轻道:“姐姐们都已出嫁,我也能自食其力,就算有后娘也不会受委屈,只要她能够真心待爹爹就好。”
柏云开思索片刻,倒也觉得这是件好事:“若是沐前辈果真再娶,那你继续住在家未免煞风景,不如索性来六扇门。”
“我只想多陪陪爹爹,旁的事不愿多想”,沐九儿瞟见他剑上挂饰,问道:“你从前不是总嫌弃这平安结丑吗,为何至今还戴着?”
“懒得换”,柏云开轻描淡写讲了一句,心底却莫名起涟漪。
幼年相识于罗浮山,后又在百侠归隐的昆嵛山朝夕相处两年,那时他刚束发,她还未豆蔻。七夕节山中姑娘们会亲手编结环送心上人,小小的娃娃脸也凑热闹学着玩,首次编成的平安结略有些歪扭粗糙、不甚精致,傲娇郡王夺走挂于剑柄,内心喜爱,表面却嫌弃,还时不时嘲讥讽她手艺粗笨。
忽见三道赤色火焰划破暗夜长空,声音尖利直入云霄,柏云开嘴角微勾,泛起欣然笑意。
沐九儿认得那是昆嵛山的特殊信号弹,代表事成顺遂,由他的表情推测道:“该不会是顾…?”
柏云开食指放于唇边示意她噤声,又轻轻指了指门的方向,意为隔墙有耳,刻意说道:“闲来无事,不如去夜市逛逛。”
沐九儿已将他未尽之言猜出八九分,顺其言说道:“乌云沉沉,眼看又要下雨了,哪里还有夜市,柏捕头还是早些安歇的好”,又想起去汴京还能顺道办一件事,便说道:“听说昆曲名角凤于飞将会在京城开设戏园,是真的吗?”
柏云开挑眉道:“确有此事,你为何突然问起他,难不成是花痴心起,想合唱一曲《游园惊梦》吗?”
沐九儿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凤公子是江湖四大美男之首,温润细腻又不失侠气潇洒,实乃谪仙一般的清俊风流人物,若是未能亲耳听他唱一曲,真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枉度此生。”
柏云开不屑轻哼:“凤于飞与阿错大哥是知己,听说他还曾数次在罗浮山小住,曲子你还没有听厌吗?而且以你的品味,多半也听不出门道,仅是贪慕浅薄皮相而附庸风雅罢了。”
沐九儿冷嘲热讽:“就你是阳春白雪,其他人都是下里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