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安去院子里井边提了桶井水,照着朱安兜头浇了下去,朱安一个激灵醒来,眯着眼睛打量四周,最后看向苏长安。
苏长安没有废话,直接道:“十五年前你是渠山匪的一员,排行老五,朱老五是你吧,十五年前饶县承安街匪乱有印象么。”
本来死狗一样的朱安突然猛地抬头盯着苏长安,嘴里喘着粗气,随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把头低下安心的当他的死狗。
苏长安接着道:“官方记录里承安街匪乱,正是你们渠山匪所为,后来渠山匪的被当时还是扶风校尉的郭汝堂剿灭也是因为此事,当晚的承安街匪乱是不是你们做的,讲的详细些,我要听你讲真话。”
朱安依然低着头没有说话,苏长安缓缓的说道:“曲云街里面数第三处宅子,住着一家人,平时只有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虽然你平时去那都很小心,但是瞒不过有心人,你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上了学堂,小儿子刚会走路,你的夫人很贤惠,你的儿子也很懂礼貌。”
朱安一听睚眦欲裂,用尽力气就想扑向苏长安,但是由于绳子捆的很结实,又跌坐在地,恶狠狠的盯着苏长安,苏长安嘲讽的看着朱安:“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做了多少龌龊勾当?齐记货栈被劫九人全部身死,李货郎因交不起你们的保护费,被你们吊死在家里,马掌柜为人和气善良却被你们弄得妻离子散,含愤自杀,你这样的人渣怎么配有这么好的妻子和儿子。”
朱安仿佛被抽了骨头,挣扎的不断磕头,也不管额头鲜血淋漓,嘴里不住的道:“我有一个明面上的家,但那里只养了两个有奶便是娘的妓女,是给外人看的,我知道自己坏事做尽,终有报应,我不敢连累自己真正的妻儿,我给孩子们暗中找先生,教他们读诗书,明礼仪,就是不要他们像我一样,这么多年我看了太多的惨死,所以我害怕我的孩子们也遭到报应,我在想孩子们都不敢回去,只有逢年过节,孩子过生日时,才乔装打扮回去待上一小会,这几年我甚至只留在家里睡过两晚,每次能远远的看看他们母子,便觉心满意足,老天待我不薄,我自知作恶太多,早晚横死,不敢求公子饶命,但求公子放过我的妻儿,我朱安感激不尽,公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但有一丝隐瞒,就叫朱安全家惨死。”
苏长安道:“我没下作到用你的妻儿威胁你,只不过有人已经盯上了你家,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送你妻儿出城去一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地方从新生活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现在把承安街匪乱始末点滴不漏的告诉我。”
朱安重重的又磕一个头,定了定心神,开口道:“承安街匪乱不是我们渠山匪做的,我们当年在山上时甚至不知道饶县承安街发生匪乱。”
苏长安并没表示惊讶接着道:“你为了什么来到饶县,十五年前郭汝堂突袭渠山之前山上就已经陷入混乱是为什么,我要听你山上的事,越详细越好。”
朱安想了想开口道:“当年渠山山上一共有七位当家,大当家疯虎于万奎,四品的身手,是一流的高手,为人又讲义气,渠山在他的带领下很快壮大了起来,二当家余庆之当年上山是最晚的,据说之前当过道士,因为他使得一手快剑,就连大当家都不是他对手,就让他做了二当家,二当家总是时不时的不见人影,我们几个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大当家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当家范渔遇事冷静,处事不惊,四当家欧阳文越武功不高但众兄弟却最佩服他因为他是读书人还中过举人,至于为什么落草恐怕只有大哥才知道,而且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老五就是我,老六赵杨和我一样完全是因为跟大哥比较早才在山上有一席之地,老七李君以前是个飞贼,人很机灵,轻功很高。
说完朱安停了一会,理了一下思绪接着道:“大概二当家上山的两年后吧,有一天老七死在自己的房间内,房间内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老七是被快剑一剑封喉,老七生性多疑,轻功又好,但却死的一点声响都没有,于是大家都怀疑是自家兄弟所为,而快剑杀人当属二哥嫌疑最大。老大当时脸色铁青,叫人去找二哥却没找到,过了一天,老大的尸体在后山被发现,又是一剑封喉,三哥四哥疯了似的搜山也没发现二哥的踪迹,当时山上人心惶惶,无心防备,结果被连夜奔袭的扶风校尉郭汝堂轻易的攻上了山,很多兄弟投降但都被杀了,事后我听三哥说官军那天就是来杀人的,没留一个活口。我那天因为大哥被杀喝醉了掉在了后山的一个陷阱里睡了过去躲过一劫,我在里面睡醒爬出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出来时大寨早已被烧成一片焦土,大多尸体都无法辨认,我呕吐着,无头苍蝇似的下了山也不知道去哪里,但却被三哥范渔找到我,三哥带我去了饶县,他对我说,官府剿灭我们是因为饶县承安街匪乱,他要来看个究竟,另外之前四弟跟他说过二哥好像在藏在饶县,我们要把他找出来为大哥和七弟报仇,我那时不知道去哪又想为大哥报仇,就随着三哥来到饶县,我们在饶县隐姓埋名,身居简出,小心的打探了两年,奇怪的是我们费尽力气只能查到承安街匪乱是渠山匪所为,其余均模糊不清毫无头绪,再后来所有与承安街匪乱和渠山匪有关的人和事全部都消失了,仿佛以前的承安街和渠山匪都被生生的抹去了一般。
大概过了半月时间,一天三哥在屋里来回的走了好长时间,最终对我说去见个故人,到了晚上三哥捂着脖子,踉跄的进了屋,看着我,用尽力气对我说,放弃吧,你是最后一个真正的渠山匪了,好好的为我们活着吧,别在想报仇,远离饶县,远离王家。说着吐了好多血,我想替他捂住,但是没有用,他的血都流干了。大哥死了我没了靠山,三哥死了我没了自己,满山尸体时我不知道害怕,三哥去了那一刻我真的开始害怕了,我守着他的尸体坐了一夜,我不知道该怎样活着,我为三哥将身上的落叶摘下来之后就离开了。从那之后我不在练功,不在克制。直到我花光了从山上带下来的钱,我就加入了狂沙帮,一方面因为我怕别人看透我的害怕,二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跟自己的兄弟一样惨死,我变的疯狂,残忍,于是大家很开始害怕我,加上我那时手底下还算硬实,竟让我成了狂沙帮帮主,这么多年我忘了我曾是渠山匪,忘了有个索命的无常,忘了大哥,三哥的血债,我只想做个纯粹的恶人朱安。”
苏长安安安静静的听完朱安看似无意义的呓语,并没有打断他,朱安说完,苏长安突然道:“仔细回忆一下,范渔身死时身上的落叶是什么样子的。”
朱安闭着眼慢慢的道:“血红色的叶子,比三哥的血还要红,就如张开的血手一样,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叶子,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苏长安给朱安倒了碗酒,放在他面前,缓缓的说:“你放心的去把,我会把你的妻儿平安地送出去。”
朱安跪着叼起酒碗闭着眼将酒一饮而尽,随后靠在柱子上七窍流血而死。
射熊帮,射熊校场
黄传英把陈归叫上台,指着陈归对大家道:“这个人你们不陌生吧,昨天你们或许还有人为他年纪轻轻成为副堂主而愤愤不平,但昨晚陈副堂主转手间灭了气焰嚣张的狂沙帮,狂沙帮你们不陌生吧,最近加入不少好手,你们那个堂主带队也不敢言胜吧。”
黄传英双手一按,道:“我说过有功必赏,既然陈副堂主立了大功,我就不能寒了众人的心,重现在开始射熊帮新设分堂战堂,人手就由陈归在总堂和各堂之间自行挑选,我黄传英这里发誓,只要你们与陈归一样立下大功,我定不负众兄弟。”
一旁的姜东闻听站了起来,黄传英阴沉的看了他一眼,姜东僵了一会,重新坐了回去闭目养神,而三位堂主早已按捺不住。
丁渊率先战起:“帮主,射熊帮从无战堂,新设堂口怎能您一言而定。”
钱斌看了一边闭目养神的姜东也忍不住道:“是啊帮主,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毕竟陈归刚升了堂主,奖励完全可以由虎堂自行决定,”
赵常炎这一夜都没有睡好,半夜知道陈归毫发无伤且灭了狂沙帮,而十几位跟随自己多年亲信尽数丧命的消息后,更是在椅子上枯坐到天亮,赵常炎闻听黄传英之言更是气愤的道:“我等为射熊帮操劳多年劳苦功高,陈归小儿凭什么与我等相提并论。”
黄传英冷笑着一指台下道:“凭什么?凭陈归生死战勇夺头筹,凭陈归一夜灭掉狂沙帮,抢回狂沙帮地盘,你们还不同意?那好,我来问问下面的兄弟?”
说着对台下大喝道:“诸位兄弟,阻拦我等荣华富贵者,该怎么做。”
台下众人间早有黄传英事先安排好的人,带着众人齐声道:“杀!”
黄传英又道:“阻拦我等出人头地者,怎么做。”
台下众人声浪更高:“杀!”
黄传英接着道:“有人为一己私利,阻拦我射熊帮壮大,欲毁我等容身之所,又该怎么做?”
台下射熊帮众已至癫狂齐声大喝:“杀!杀!杀!。”
三位堂主面面相觑,明白陈归上位已是大势所趋,众怒不能犯,只能保持沉默。
陈归,二十三岁,位列堂主,掌管射熊帮战堂,主射熊帮杀伐之事。
傍晚,古水江码头
彭三金等人在饶县已有三月之前一直都是在古水江码头凭力气吃饭,后来被朱安胁迫,只能跟随朱安,现在朱安已死,狂沙帮已散,他们只能又回到码头讨生活,毕竟十个厮杀汉,除了力气他们也想不到别的讨生活的办法。
陈归来到古水江码头将要回家彭三金单独约了出来,两人坐在码头边的栈桥上,陈归手里拎了一坛酒,仰起头喝了一大口递给彭三金,彭三金接过酒仰头也是一大口,彭三金递还给陈归,意外的对陈归道:“好酒。”
陈归拍了拍酒坛道:“饶县特产的酒,红泥,来了饶县这三年,早已离不开这酒,只不过这酒每日卖的不多,回头送你一坛。”说着又是一大口。
安静了一会,陈归开口道:“彭大哥,我十六岁从军,四年行伍,我明白你和兄弟们对军队的感情,但眼前你们总不能一直在码头,在这里只会消磨你们的意志,早晚生活会压垮你们,等到有一天就算你们能回去,你们会忘了怎样握刀的。”
彭三金黯然的道:“我明白,但我们只会杀人,我们也不想加入帮派替别人卖命,成为别人的工具,也不想做那些犯禁之事,我们是军人,不是山匪,不是屠夫。”接过陈归递过来的酒灌了一口
陈归看着眼前宽阔的江面道:“这古水江每天浩荡奔涌,又有谁知道昨天还是一帮之主的朱安就被我沉在这古水江下,这里每年被沉江的人数不胜数,有往来行走的行商,有杀人如麻的山匪,有人老珠黄的妓女,但最多的确是我们这种只知道低头杀人的刀子,毕竟刀子断了换一把就是,彭大哥,就算我们是刀子,但是一定要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样至少不会伤害我们所要的守护的人。”
彭三金沉默了一会缓缓的道:“陈归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的来意我也知道,但我有妻儿有兄弟,我不能赌上他们去随你拼命,跟三家比起来我们太弱小了,况且你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呢?”
陈归闻言不在说话拿出刀子,在右手掌心割一刀很深横纹,举起鲜血淋漓的右手对彭三金道:“我陈归今日起誓,断不会为一己私怨驱使兄弟们与三家为敌,必视彭大哥及众兄弟如手足,如同袍。”
彭三金不禁动容,这是南燕军中流传最广,也是最为神圣的誓言,横纹誓,是所有南燕军人共同遵守的誓言,如有违反,哪怕就是大将军,南燕六十万军人皆有资格杀之。
彭三金紧握一下拳,将坛内酒喝光,摔了坛子:“一年为期,我们为你效力一年,期间如果军伍召唤,你不得阻拦,一年期满我们可以选择离去。”
陈归哈哈大笑与彭三金击掌:“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