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霏的婚礼如期举行，顔涴歆提前一天就去了。
婚礼并没有邀请太多人，本该热闹盛大的婚礼如今走了温馨小型的路线。谁也无法预知未来的模样，你期待的事情总会千变万化，最终向着一个无法预知的方向走去。
身为伴娘的顔涴歆刻意的低调，她不想惹人注意，毕竟婚礼的主角是曲霏，她最好的两个朋友之一。
毕业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曲爸爸曲妈妈，上学的时候，曲妈妈经常去学校，她跟曲妈妈也很熟。几年不见，进门之后曲妈妈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而曲霏一直在旁边跟曲爸爸商量走婚礼红毯的一些细节。
她看着曲霏坐在爸爸身边安静沉稳的模样只觉得世事无常的变化，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曲霏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去婚礼现场彩排的时候，曲霏挽着爸爸的胳膊在核对走红毯的流程，顔涴歆陪着曲妈妈坐在一边，眼前这样的画面，是她从懂得结婚这件事后就一直梦想的画面。
可是红毯两端的人，都不会出现了。
曲妈妈并没有注意到顔涴歆目光里流露出来的伤感，拉着她的手说：“涴涴呀，女孩子终究还是要找个好人家结婚生子的，你看你又漂亮，条件又好，阿姨告诉你呀，遇见好的一定不能错过！小霏当年谈了那场恋爱之后整个人都变了，阿姨只庆幸那是在大学里，要不怎么耽误的起呦，女孩子的青春有多宝贵——”
“妈，爸爸明天要戴的领带是我之前挑的那一条吗？”
曲霏的扬声问话打断了曲妈妈语重心长的长篇大论，其实顔涴歆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会对父母的唠叨不耐烦，这份家里长短的幸福，她已经很多很多年不曾感受到了。
听到女儿叫她，曲妈妈赶紧回答：“是啊，你不是说那个颜色好看吗，你爸爸哪里还肯要我挑的那条。”
“哎呀，女儿喜欢最重要嘛，你挑的那条回头我再用。”
“你还有多少场合能用的上领带啊！”
顔涴歆听着曲爸爸和曲妈妈的对话忍不住笑起来，这样平凡的幸福对她来说始终是奢望，如今她已经连羡慕都收起来，能这样近距离的感受一下，她就很知足了。
曲霏跟爸爸走完流程，又过来跟顔涴歆交代伴娘的事情，不管她要嫁的那个人是谁，只要她自己愿意，其他的都不重要。顔涴歆跟着曲霏在已经布置的差不多的会场里走来走去，她一心想着要陪曲霏出嫁，要走完这人生中重要的一步，丝毫不去在意婚庆公司留下继续布置会场的人的窃窃私语。
结束了彩排，曲霏一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终于有三个婚庆公司的女员工上前，似乎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问：“颜小姐，能跟你合张影吗？”
顔涴歆微笑点了点头，站在她们中间合了一张影，其他的员工见状也跑过来纷纷要求合影，顔涴歆一一满足他们之后说：“今天辛苦大家了，明天的婚礼请大家多多费心，谢谢！”
婚庆公司的员工们都纷纷表示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办好曲霏的婚礼，顔涴歆再次表示感谢后，挽起曲霏的手跟曲爸爸曲妈妈一起离开。
顔涴歆从来没有这样事无巨细的参加过婚礼，她和曲霏照旧睡在一个房间里，想到十几个小时后就是曲霏的婚礼，她理所当然的失眠了，她知道曲霏也没有睡着，她们在同一个寝室住了四年，清楚的知道对方所有的生活习惯。
她睁开眼睛看窗帘透出外面微微的光亮，自从那天曲霏告诉自己要结婚的决定后，她们就再也没有聊过任何关于感情关于爱的话，似乎这场婚礼只是一个过程而已。
其实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可以说的都已经说完，剩下说不出的，她们心里都明白，不需要语言来描述。
她真觉得，大学里前三年的时光，美好的犹如一场梦境，她们都深陷其中，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
天还没亮，曲霏和顔涴歆就都已经起来，婚庆公司的化妆师已经到了，开始为曲霏做新娘妆。顔涴歆洗漱完去换淡蓝色的伴娘礼裙，从颜色到款式都是曲霏亲自挑选的，然后按照她的尺寸修改好。
房间里的顔涴歆捧着淡蓝色的伴娘礼裙出神，曲霏知道她一直喜欢蓝色，尤其是浅浅的蓝，说她就像这淡蓝色给人的感觉一样，静谧沉静中带着几分淡然。在她演过的众多角色中，曲霏最爱的就是那个一身蓝衣为爱痴狂的神族后裔依澜，甚至连她的电脑桌面都是依澜的一张剧照，画面上的依澜伫立在悬崖边，蓝色的衣衫和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她说那像涴涴的前世一般。
她换好衣服后画了个淡妆，她没有让自己的化妆师来，这一天她只是陪伴。全都整理好之后，曲霏还在做头发，她的头发长的慢，留了这么久也没多长，黑色的中发被盘成一个温婉的发髻，这样的曲霏让她觉得有些陌生。曲霏一直都是短发，从前无论演出还是比赛，她都是简单利落的装束，后来头发长了在老师的要求下也不过是一个丸子头就上台了。
曲爸爸和曲妈妈满脸喜色的在张罗大小事情，顔涴歆始终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笑容陪在曲霏左右。这一天，她唯一要做的，就是陪在曲霏身边。
在曲霏的要求下，婚礼的流程已经简化了许多，连从前她最期待的‘婚礼堵门’也直接省略，直接按照她家乡的习俗出嫁。
专程从家乡赶来的曲霏的堂弟背着她一路下楼到婚车，顔涴歆拖着她的婚纱摆尾跟在一旁，一路的闪光灯，她始终低眉浅笑的乖巧模样。
关上车门后，曲霏悄声问：“没关系的吧？”
她侧过脸回答：“他们拍的是你，美丽的新娘。”
曲霏冰凉的手用力抓了一下她的手，她回握过去，不需要语言，彼此了然于心。
到了婚礼现场，在司仪的带领下，曲霏和杨通有条不紊的完成着一项一项的婚礼流程。经过了精致装扮的曲霏无比美丽，她穿的并不是第一次试的那件婚纱，杨通称赞在顔涴歆的耳朵里并不动听，她始终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错过了曲霏第一次穿上婚纱的模样，是他永久的缺憾。纵然这天的曲霏远比那天要美丽的多，可是已经没有了她第一次穿上婚纱时候的那份娇羞与期待。
婚礼台上的曲霏和杨通回答着司仪的每一个问题，然后许下一生的诺言、交换戒指、亲吻，最后面对众人，她站在那里始终保持微笑大方得体，仿佛是预演了几百遍般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越是这样的完美，就越让顔涴歆觉得陌生和难过，她心底的那个曲霏，永远都是鬼马淘气闹翻天的大孩子。
她看不出一直在微笑的曲霏有多快乐，在她的心里，曲霏最真实的样子永远都是大学时候那个风风火火爱说爱笑的活宝。
她的潜意识里还在有期待，期待着有一天那个曲霏会回来，会抓着她的肩膀晃她到头晕求饶，会一路跑过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会跟王哲斗智斗勇嘴皮子不饶人，会拿着琴弓对着乐谱大吼“我就不信练不好！”，会在父母面前撒娇不吃青椒然后全部挑出来扔到曲爸爸的碗里……
这几年她努力不去想自己和曲霏的变化，甚至午夜从梦中醒来，她会以为还是曾经的时光，曾经最美好的时光。
她看着曲霏挽着那个对她来说还很陌生的杨通的手臂微笑的样子，鼻子酸酸的，她微微颔首深吸了一口气，把想要涌出的眼泪忍住，抬起头，逼着自己嘴角上扬。
曲霏背过身，手里的新娘捧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落到了人群里，她并没有在意是谁拿到了代表幸福的新娘捧花，她一直看着曲霏，她知道，曲霏明白自己的坚持。
整个婚礼现场人声鼎沸，除了顔涴歆，还有一个人与这个场合的热闹格格不入，她下意识的回头去寻找那一个身影。
还是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寝室卧谈会聊到异性朋友的问题，室友问曲霏为什么不会和王哲在一起，当时的曲霏连想都没有想就说：“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父母是几十年的朋友，从小到大他犯过什么错出过什么糗我统统一清二楚，我的弱点命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我们，怎么可能会在一起嘛！”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不会永远都是爱情吧，日子过得久了，不就会变成你说的这样的感情，那既然已经拥有，不是省去了很多的麻烦？”
“就算爱情最终会变成亲情，我也要中间的那个过程而不是只有结果！总之，我们两个是最纯洁的革命友谊，绝对，绝对不可能在一起。”
那时候的曲霏满眼满心都是学长，认为爱情可以高于一切，其他的人和事都不重要。
年少的时候总以为自己可以为了爱做任何事情付出任何代价，终究在彻底的伤一次痛一次后明白，人活着，爱情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没了它，我们并不会死，等到再年长一些的时候才明白，没有爱的我们不会死去，可是也不会快乐。
顔涴歆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发现王哲的秘密了，记忆里那场大雨，她看到他站在曲霏家的楼下，这一场深藏心底的暗恋在大雨的冲刷下露出了真容。
她始终未和曲霏谈论过这件事情，她也不知道曲霏究竟知不知道，她心底是有几分了解的。他们是十几年的朋友，彼此太懂对方，她会察觉不到吗？可是，那个人在她心里的位置或许真的可以模糊她所有的视线。
从来以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最美好不过的爱情，只不过现实中这样的感情终究是凤毛麟角，有多少人可以从青春年少携手相伴到白发苍苍呢？
一个人从你记事起就从不曾缺席你人生中的任何一场戏，她守在身边你就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怕斗嘴哪怕争执，都从来不曾真正的生过对方的气。
你们都坚信自己不会爱上对方，因为太熟悉，所以没感觉。
当有一天，她情窦初开，爱上了一个让她仰望的男人，她的娇羞、固执、执迷不悔，统统是为了那一个陌生的男人时，你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心里不痛快。
你仍旧在见面时跟她拌嘴吵闹，可是当看到她因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而欢喜忧愁时，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慢慢的你发现她有些多愁善感，她的喜怒哀乐全部寄托于那个男人的情绪变化上，你嫉妒了。
你看着她因为爱而受委屈，伤心流泪，你心下开始疼痛，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爱。
你守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却从来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意，等到她身边有了别人，才终于发现，你是爱她的。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说不得、做不得、爱不得。
曲霏结婚前顔涴歆在她家小住的日子里，王哲去看她们，从小到大都使唤惯了他的曲霏不再理所当然的让他为自己做这做那，就连王妈妈托儿子带给她的结婚礼物也让她专程打电话回去客气的道谢。
那天王哲临走的时候，曲霏接到杨通的电话，他看着她站在阳台上接电话的背影痴痴入迷，许久之后才收回目光，让顔涴歆送他下楼，两人一路无语，他的落寞她都看在眼里，可是要说什么呢？又能说什么呢？
他走在她前面一点，头也没有回，声音低沉的说：“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可是她却不肯回头看看我。”
她心中百转千回，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那是曲霏婚礼前，他对顔涴歆说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是一场告别，又仿佛是一场新的开始。
回到楼上，曲霏已经挂掉了电话，看到顔涴歆的表情，她淡淡地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所以我不能爱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永远永远在一起。”
看着那样理智的近乎冷漠的曲霏，她只觉得好心疼却又无能为力。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劫，明明只有自己可以化解，却偏偏做不到。
那天之后，顔涴歆再也没有见到王哲，从婚礼前一天她就跟曲霏寸步不离，或许是自己的视线始终聚集在曲霏身上吧，她并没有注意到王哲是不是在。
这一刻，现场所有的人都在为这一对新人祝福，他们笑得那么好看，似乎甜蜜羡煞旁人，只有她和他懂曲霏眼底的伤痕。
王哲似乎是感受到了顔涴歆的目光，侧过脸来看她，他已经把自己的秘密掩藏的很好了。她穿过人群走过，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关注台上的一对新人，没有人会注意她。
他们并肩而站望着台上的新人，她说：“这是她的选择。”
“这样也好，我还可以跟在她身后，一直到老。”
多少人期待一生可以遇见一个值得自己爱的人，可是真能遇见、相爱、在一起、终老，这样的完美有多么难能可贵。
婚礼结束后，王哲送顔涴歆回去，她主动说：“时间还早，找个地方坐坐吧？”
王哲点头，“让我想想什么地方人少，我没什么经验，需不需要一个斗篷把你藏在里面？”
这一整天，顔涴歆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起来，“如果有哈利波特的隐形斗篷的话，我倒是乐意试一试。”
她这样说，王哲也笑起来，松了一口气似的说：“涴涴，谢谢你。”
“走吧，我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真的很饿。”
顔涴歆是真的饿了，吃了很多东西，王哲看了好久终于开口问：“都说女明星为了保持身材拼命减肥，你这样，没问题？”
她连头都没抬，“你当我是女明星吗？”
王哲没有半分犹豫就回答：“没有。”
“这不就结了，嗯，这个芝士真的很好吃。”
安全起见，吃完饭两人就离开了餐厅，这个季节的T市温度适中，晚上散步正好，王哲和顔涴歆走在林荫路上。
“当老师的滋味怎么样？”
“挺好，有成就感，也有被气到的时候。”
“说实话，我真的很难想象你做老师的样子，学生会拿你当朋友吧？”
“还好，上课的时候王老师还是比较有威严的。”
顔涴歆听到这话笑起来，随即又有些失落，她一直以为自己以后也会成为一名老师的，只可惜，上学的时候一直在做演奏，还没毕业，自己就远离了音乐那条路，这一辈子，她都没机会成为颜老师了。
王哲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人生总是充满了未知性，我们都以为在未来，你会是老师，曲霏是演奏员，我们两个是歌者。”
他没有提那个名字，她知道他是顾及自己。是啊，到头来，除了那个人，他们三个都没有按照原本的人生轨迹走下去。
成烁，对你来说，我始终都不是最重要的。
“面对一个爱字，我们四个人里，曲霏快且痴迷，涴涴你慢热但执着，剩下我们两个一个早一个晚，归根结底却都逃不开一个笨字。”王哲看着前方继续说：“越是爱的深，越是笨的彻底，越是在乎的紧，越是不知所措。”
她停住了脚步看着王哲，他也跟着停了下来，扭过头看她，“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都是男生，想法或许更接近一些而已。”
她似乎有些失望，他说：“涴涴，爱一个人从来都不容易，想要放下更不容易，人活着已经很辛苦，别总是为难自己。”
她垂下眼帘，许久才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