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们比,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真是可怜。
买不起Z市的房子,也买不起车子,没有男朋友,也没有钱,我现在能牢牢抓在手里的,只有工作了。
心烦的时候,我很多次都想辞职,我何必在这里受这种苦呢?
就像朋友们说的,工作不用太辛苦,能养活自己就好;再找一个男朋友,不要太挑了,只要合得来就好,两家凑钱在Z市买了房子,结婚,过一年半载生个孩子,生活又是另外一种样子。
可是不甘心。
不是因为我每个月的工资,在Z市的同龄人中已经算中等偏上了,而是因为顾明明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聪明、敏捷、有头脑、眼光精准、坚韧、有野心。她身上有一股狠劲,为了目标能豁出一切。
我不知道我在35岁能混成什么样,可我知道,如果现在我离开顾明明,那35岁的我绝对达不到35岁的她所达到的成就,就像我在25岁就输给了25岁的她一样。
我不能再输一次了。
更何况,35岁的顾明明也依然单身。
有她这个“大龄剩女”在前,25岁的我处境还不算太差。
但我对她在嫉妒之外,又增添了几分好奇,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应对来自家庭的催婚和社会的嘲笑以及压力的。
Z市不是北京,在北京,没有那么多闲人管你的婚姻状况;但是Z市,大家闲来无事,似乎更热衷于搬个凳子吃瓜看戏。
“昨天在XX商场看见顾总了,她跟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一起,不是在相亲吧?”某位早已经结婚,孩子已经开始读幼儿园的女士说,口气里带着惋惜,又有点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哎,那天我看见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坐在明明姐的车里……”另一位有男友的姑娘也笑得煞有介事,“现在不都流行什么小奶狗男朋友吗?明明姐是不是也养了一个?”
一位公司的老员工笑着摆摆手,“这都不算事,明明刚开始创业那会儿,她妈隔三岔五就来公司闹,张罗着给她相亲,她不去,结果那场面……”她在最关键的时刻忽然刹住车,引得一众吃瓜群众心里痒痒的,央求她继续说下去。
奇怪的是,听别人嘲笑顾明明——我一直想要打败的对手,我原本应该高兴的,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甚至觉得这些嚼舌的人有些讨厌。
我想,应该是我也单身的缘故,如果我有了男朋友,我一定会坚定地站在那些人中间,跟他们一起八卦的。
然而顾明明对这些同情、怜悯、嘲笑全部不在乎。
公司的效益越来越好,公司的办公室从创业孵化园搬到了Z市最繁华的CBD;规模也越来越大,不断有新人加入,她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她周末飞到深圳去见客户,回到Z市已经是凌晨,周一继续坐在办公室里给我们开会。
“前段时间,我去深圳考察,发现了一款新产品,潮流而又时尚,特别符合现在90后、00后的审美。我在想着,咱们这个圈子以前基本上都是中年男人,但其实也可以向年轻人渗透,但大部分商家还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商机,我想我们可以先做起来。大家可以先想一下推广的方案。”
你看这个女人不但眼光精准,还有开拓世界的野心。
她在谋篇布局、规划公司未来,根本没有时间去在乎别人那些飞短流长的议论。
不想承认,在那一刻,我竟然对她有些佩服。
在那次例会上,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拿下这次推广案的负责,为此我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我不懂设计,就去查了大量相关的资料,找行业相关案例拿来分析,甚至还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地去请教顾明明。
连爸爸的一个堂妹,定居Z市的表姑给我张罗的几场相亲,都被我推掉了,气得爸妈扬言要跟我断绝关系。
我也终于体会到顾明明的母亲到公司逼婚是什么感觉了,可还是不想放弃手里的项目啊,那种瞄准目标、奋不顾身要拿下的激情,以及最后实现目标的成就感,是从男女交往中无法获得的。
想让我为了相亲、为了结婚放弃工作,不存在的。
我在顺利完成那款新产品推广的半年后,获得了一次升职。
我所在的品牌宣传部门人数越来越多,最后分成了两部分:一个品牌策划部,依然是由顾明明直接领导;另一个是编辑部,专门负责公司的公众号运营,由我来负责。
经历了品牌推广,我去向顾明明请教后,我们的关系走得更近了。
她在Z市新买了房子,搬家的那天,叫我过去帮忙,她开着一辆骚得不行的红色宝马来接我。
“你的车?”我诧异。
“找朋友借的。”她笑着回答,半真半假。
我最讨厌她这种不知真假的话,她说是在做记者时,跟人虚与委蛇养成的习惯,可以用最真诚的口气说出最虚假的话。
很多时候,我都会被她这种真诚所蒙蔽,我非常讨厌她的虚伪。
可偏偏我也是这种人。
车子开进她的小区,环境很不错,到处修得古香古色,绿化带里种的全都是樱花,想来春天一到,这里必然是一片粉红的海洋。听说这里的房价已经到了五万一平,在Z市算是富人区了,顾明明已经能买得起富人区的房子了!
说是让我来帮她搬家,其实她早已经请了搬家公司的人来帮忙,我只是帮她看看门。
她送走搬家工人,笑吟吟地请我到二楼的卧室去坐坐。
房子是复式的,客厅里堆满了各种箱子,她径直把我领到了二楼的卧室,一推门,一股清爽的风迎面扑来,站在窗前,能眺望到淡蓝的天空和大海。
卧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超大的衣帽间和一张榻榻米,我们坐在榻榻米上,吹着海风喝啤酒。
“三十六岁了还单身是一种什么心情?”我好奇地问她,“有没有嫁不出去的恐慌?”
“你觉得呢?”她问我。
“我觉得有点可怜。”她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有点空空荡荡的。
她听了我的话,忽然大笑起来。
我被她的笑搞得莫名其妙。
她喝干了手中的啤酒,看向我的时候,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悯,“三十六岁没什么可怜的。跟三十六岁的我比起来,二十六岁的你才可怜。”
不等我反驳,她又继续说道:“房子、车子、金钱、事业、人脉以及各种资源,三十六岁的我全都有了,可你没有。如果你只把男朋友作为衡量可怜与否的标准的话,那咱们全都没有,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听了她的话,我竟无言以对。
“更重要的是,二十六岁的单身女人总觉得自己还年轻,殊不知年轻让她无知无畏的同时,还助长了她的自以为是,让她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争强好胜、咄咄逼人的气质。
“她自以为这是气场,其实呢,在聪明人看来,不过是看了一场自以为是的笑话罢了。”顾明明笑得春风和煦,“真正的气场是敛尽锋芒,杀人于无形的。”
我看着顾明明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忽然明白了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
原来我暗中跟她较劲,想要打败她的事,她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有戳破而已。
原来她平日里的平易近人、待人温和有礼,都是她在职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研究出来的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就像她写的那些文章一样,看上去朴实无华、毫无文采可言,但却是最能引发读者共鸣,促进传播分享的套路。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二十六岁的我根本就不是三十六岁的她的对手。
“其实当时王总想要留下你,给你的实习工资是四千,转正后是五千,当然绩效是一样的。”她缓缓说出当时让我最介意的实习工资背后的真相。
听了这话,我几乎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给我砍掉了一半!”
“对!”她笑得人畜无害。
“你就是个万恶的资本家!”我恨不得把手中的啤酒浇到她头上去,平息我心中的怒火。
“我不这么做,怎么能挫败你的傲气?”她对我的指控毫不介意,“从北京鼎鼎有名的S公司出来的,背景好,有野心,也有能力,从面试开始,眼睛就长在天上,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如果不把你身上的傲气消磨干净,根本就没人能掌控你。那时候就算给你一万块的工资,也根本满足不了你,更别指望你能为公司效力。”
“那你就不怕,我嫌弃你们的工资低,放弃这份工作吗?”我反驳道,试图扳回一局。
“你找工作那段时间,我把网站上的所有招聘信息全都看过了。当然了,这是做记者时养成的习惯。”她惬意地喝了一口啤酒,继续说道,“当时我们公司提供的这份工作是所有工作中最好的,我说的这个最好,是指发展前景。如果你有辨别能力,自然会选择我们。”
我听说顾明明为了留住我,竟然也到网上去翻查招聘信息,惊愕不已。
原来,我早就掉进了她的陷阱里。
“不过我也怕逼你太紧,万一你离开Z市回北京了怎么办?所以我又给你多加了五百块钱。”欲擒故纵这一招顾明明玩得得心应手啊!
我对她的嫉妒和不服输,在她看来,跟二十六岁的我一样幼稚可笑。
我不服输有什么用?我嫉妒又有什么用?我不愿意承认,我早就输给了顾明明。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闷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