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快看呐。你最喜欢的玉兰开了。”
“娘子,今天又下雨了呢,夏季多雨,不知你有没有多穿几件衣裳,问棠应该有准备些较厚的衣裳吧。”
“娘子,今儿我给你带了一捧枫叶。放心,我是在地上捡的不是树上摘的。我还做了一只风筝,还记得以前我们常常放风筝呢......”
“娘子,下雪了……”
盛澈亭坐在玉兰树下,靠在墓碑旁,墓碑小小的。林绾走的时候,盛澈亭不在,后来只在问兰那求到一个香囊,问兰说那是林绾走时嘱托她将自己化成灰,埋在玉兰树下的。问兰实在舍不得,也知自家小姐虽香消玉殒,但情思未散,便将她放在了一个香囊里,等着盛澈亭来接小姐回家。盛澈亭见了那香囊,心痛不已。林绾这辈子过得实在苦,死后也只能被困在一个小小的香囊里……盛澈亭按着林绾生前的意愿把香囊埋在一棵玉兰树下,给林绾立了个小小的墓碑。玉兰树小小的,瘦瘦的,就跟他的绾儿一样。修长苍老的手紧紧攥着一方破旧的帕子。一头墨发在纯白的世界里格外突兀。看着眼前鹅毛般的雪越下越大,他突然一个激灵,匆匆站起身来,也不管身上的碎雪,直直往厅内走去。凌乱的步伐在雪地里踏出一片狼藉。
“我还不能走呢,前天刚答应了娘子等开春要跟她一起看玉兰花呢,她最喜欢玉兰了……”盛澈亭缓缓把帕子揣进里衣里贴着心脏。赶忙多披了几件衣裳,坐在炭盆边呵气。看着前方的铜镜“娘子若是见了我这模样,又该呵斥我。”盛澈亭笑了笑,又慌慌张张地抹掉脸上的几滴雪水。没有林绾的日子确实难熬。盛澈亭在她走后浑浑噩噩地活着,只为实现对林绾的一句承诺。
盛澈亭的小屋建在锦州城的南山。南山终年烟雾环绕,山的南面是一片玉兰林,是在林绾走后几年里他种的,玉兰种在这儿寿命不久,每每倒了几棵盛澈亭就会再栽上去。这片林子如今也有几十年了,将近百年了。
锦州城内人声鼎沸,花朝将至,每家每户都在准备着过花神祭的事物,到处喜气洋洋的。盛澈亭抖了抖伞上的雪,走进沁园记买了几块绿豆糕便又踏出了门。急急走回去。
盛澈亭看着满山待放的花苞,低头莞尔一笑。把绿豆糕一块一块地取出来摆在那个小小的墓碑前。
“娘子,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我今天先给你带一些绿豆糕来,你不是最喜欢沁园记的绿豆糕了吗?之前碍着你体寒,总不让你多吃,现如今你可以多多吃些了……我这几天无聊得紧,就绣了几张帕子,但都没有你的手艺好。娘子能不能来教教为夫绣花?或是来骂我一顿也好,为夫……或许我也不配这样自称了,以前老不要脸地娘子娘子地叫你,你或许有些烦我了吧?又或者你喜欢我这么叫你?娘子你倒是理理我……娘子你丢下为夫出去玩了那么久,也该回来了……娘子……”盛澈亭跪着,眼泪断了线地流。
“娘子,为夫哭了。你该来为我擦擦眼泪了。还记得之前为了争宠我还跟宋沁瑶比哭,到头来却是你哭得最大声,还把林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惹来了,我还因此被宋沁瑶骂了好久,不知现在娘子是否在跟宋沁瑶说悄悄话呢?那宋沁瑶是不是又在骂我了?后来亦文也跟我说道那段是日他常常在心里骂我不是人,我确实挺不是人的,绾儿我对不住你,你回来骂我吧,打我也成……只要你回来,我一直在这等你呢……”盛澈亭跪在墓碑前哭成了泪人。又呆愣了许久才慢慢踱步回家。“回家?哪是我的家?”盛澈亭苦笑道。
几日后的南山开满了玉兰花,一朝花开香十里。盛澈亭又带了一包绿豆糕,娴熟地放在墓碑前。
“绾儿,今年的玉兰开得早了。今儿是花朝节,为夫前几日没来看你,你该生气了吧?为夫那几日染了风寒,怕过给你,这才缓了些时日来。娘子也不必担心,为夫现如今风寒已经好了。今儿特来给你过生辰,以前我老是骗你我不知你的生辰,虽你面上不说,但你也是生气的吧。其实我最记得的就是你的生辰了,只是见你与我怄气时颇为可爱,想着逗一逗你。你也总说你不记得我的生辰了,但我每每都能在我的床底下发现我的生辰礼,在你面前也现出很惊喜的样子,其实在你猫着腰把礼物塞进去时我就瞧见啦,就是没拆穿你而已……”盛澈亭跪在墓碑前,用手抹去墓碑上的灰。低头一笑。
“我如今拆穿了你的小把戏,你也该生气了,我都好久没见你生气了,我都快忘了你生气时脸憋红的样子了。你生气时最喜欢跟我讲道理了,但偏偏你又讲不过我,‘正所谓脸皮至厚者无敌!’我还记得你说这话时脸气红了的样子。你也该来跟我讲道理了……”
“绾儿,你理理我吧,你再不理我我就要发霉了。你再不理我我就把你绣的花全剪了。我就把你写完的课业都藏起来,隔天让司先生罚你多抄几遍。你再不理我,我就使劲地亲你,让你不能出去见人。你再不理我,我就……”
“绾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吗,我还记得那时你跟着宋沁瑶一起喊我美人,还问我家住何方,要去跟我道歉来着,后来我到你家里去,你还替宋沁瑶给我道歉,让我给偷香了一把,你气的脸都红了,你好像经常脸红呢……”他的眼角沁出几滴泪,又笑了笑。
“绾儿,你走了这么久,该回来了,再顽皮的娘子也是要回归夫君的怀抱呀,你再不来我就去找你了,要不是你逼我发这毒誓,我们早就在一起了吧,毕竟我们生来就是要做一对鸳鸯的……”
“绾儿,娘子,你丢下为夫一人在这世间,你真是狠心,我在骂你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就赶紧回来,为夫给你做你最爱吃的,你不回来为夫就吃光所有饭,让你饿肚子……”
“娘子,对不起。为夫做错了许多事,娘子会原谅为夫的吧,若娘子不原谅为夫,我就撒泼打滚,天天在你面前晃,再把你拉着亲一顿。你若不原谅我,我……我也没办法”盛澈亭深知自己不配得到林绾的原谅,但这最后所求,也就是得到林绾的一句原谅,让林绾能再回头看他一眼。“娘子心善,会答应为夫的吧?”
“绾儿,你不要我了,但我好想你啊,你该来接我回家了……”
盛澈亭在那棵靠近墓碑的玉兰树上系上一条红色的祈愿带,每年林绾生辰他都会系一条在不同的玉兰树上,整片山的玉兰他都系了。今年是最后一条了。他靠在一那棵玉兰树下,慢慢阖上眼眸。
“娘子,为夫来寻你了……”
十日后南山的花落了满地,年老的问兰带着一包绿豆糕一步一步跨上了阶梯,南山的阶梯长啊,林绾和盛澈亭两辈子都困在这了。问兰走了大半日才到盛澈亭的小屋。
“盛公子?老奴来看你和小姐了,前些日老奴没来给小姐过生辰,今儿得空就赶忙来了。”问兰推开小屋的门,里面空无一人。“盛公子,你在吗?”屋里许是荒废许久了,桌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墙角也结了些蜘蛛丝。问兰放下绿豆糕,朝外面走去。走了许久,在一棵玉兰树下发现了盛澈亭。他好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他的嘴边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问兰将他和林绾葬在一区。她收拾了他的遗物,发现了一堆帕子和一幅画。帕子绣的全是玉兰和亭子,绣工极好,问兰都自愧不如。画上是一双人,一黑一白,站在树下。“这是他和小姐吧?”问兰拍了拍画上的灰“自古多情人难全啊……”
此后南山的玉兰再也没有开过。风吹过南山,扬起那条盛澈亭前不久系上的祈愿带。
“新诗已旧不堪闻,江南荒馆隔秋云。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