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来摇了摇头,微笑道:“不能。”
“这一没有人去要求你做这种事,二又得不到任何绩奖酬劳。真不知道你这几年来一直坚持着为的什么?”看着乔来回答的如此斩钉截铁,墨语的声音虽然还是那般清冷,语速却是不自知地快了几分:“平白无故地浪费一整天时间,这已经算是耽误到你的修炼了。”
乔来自嘲似的笑了笑道:“我的修炼有什么可耽误的?那吐纳法看情况也已然是练到了极致了,压缩成液态的真气动不动就消失无踪,想必我的修行之路也就止步于此了。既然来日无多,何不做点儿有益于这世间的事呢?”
“可这种事就连他们北联自己的人都没谁愿意去做了,你说你一个……”
乔来抬头看着缓缓而动的黑鱼墨语一字一句道:“克难奋身,发乎自心,不徇己亲,利归万民。”说罢收回目光,似是自言自语:“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这北联先贤自己提出来的理念,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还在践行了。可是不知怎地,当我来到元洲了解到这些北联的陈年旧律后,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与认同。我相信,就算只剩一个人还在明信笃行,这份理念就不会被湮灭。哪怕这一个人,只是一个从神州来的外人……”
墨语看着下方的乔来半晌无语,他说这番话时那执拗笃定的样子,恍惚间甚至有种自己才是那被俯视的一方的错觉。愤而张嘴吐出一颗浑圆漆黑的气泡过去,便不再和他言语。
乔来也不废话,伸手拍向了那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气泡,浓重如墨的黑气缓缓散开,一道甚是眼熟的身影显现出来。只见那身影头戴玄色平巾帻,身罩赤铜山文甲,手按松节破障刀,不用说,这幻化而出的,正是早上刚刚和自己交过手的神纪军卒长陈墨了。
“这墨语,还是对我今早的表现耿耿于怀啊。在外面我还需顾忌一下周围人的眼光,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嘛,嘿嘿!来吧!”说着足尖轻点,已是正面迎上了那呼啸而来的大刀。
看着下面乔来和幻化而出的陈墨斗在一处,黑鱼内部墨语那清冷的声音却是没有停下来,“几年下来,这小子怎么越来越像他了?”
“哟哟哟,我的好妹妹,你这是怎么啦?”一旁白鱼内部雪言那温柔如水的声音也幽幽传来,只是那语气却是酸溜溜的:“自从你停了对这小子的真气汲取,这腾出来的功夫合着全用来触景生情了不成?”
墨语对她嘴上占便宜的行为视若罔闻,只道:“我倒要劝你见好就收才是,他已然卡在目前的修为许久了,你把他压缩过的真气都夺了去,导致他无法顺利晋级,对你也未见得就有什么好处了!”
“这点点挫折,和他当年相比,才是哪儿到哪儿啊?只怕连那小子自己都已经习惯了,你却在这假仁慈了起来。”雪言抢白道:“这得罪人的苦劳都已经由我做了,你平白地分上一半压缩过的真气,这会子倒来说嘴了?”
“这小子十二岁之前要是无法结丹那就没命了,你这是在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他修为上去了,咱们不也能分到更多嘛?”
“我还是那句话,他要是死了,说不定咱们俩就自由了!”雪言用最温柔的声调说着最冷酷的话语:“我可不像妹妹你,比起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的品性,姐姐我还是更愿意相信我自己的。唉,没办法,这就是成熟吧?”
“你只不过是比我早出现了一刹那,成熟个鳞片?他今天宁可耗费真气,都愿意出手救那斧螳,有朝一日,自也会相救于你我。”墨语的声音又恢复了清冷坚定。
“你愿意与那些低贱的昆介相较,那是你的事。可别把我也给捎上!我堂堂……”
“呵呵,你啊你,几千年了竟然还抱着这种族高下之见,也难怪他当年对你……”
“你给我,住嘴!小心我……”雪言终于是再不见了往日里的柔声细语,出言断喝道。
“我现在就把你当初扔给我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还小心你?你能把我怎么着?别忘了,咱俩因应两仪而生,互为平衡。修为共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再看我不顺眼,也得老实的受着。诶?他这招‘玉龙倒悬’用得妙啊!果然……”墨语正老神在在地数说着雪言,突然停下来看向下方的战斗。
正说话间,幻化而出的陈墨,掌中松节破障刀平推,左手抵住刀头背部,正使出一招“横木断道”,前推下扣之间,已然封锁住了乔来正前方以及左右的闪避空间,意图逼迫乔来与他正面硬撼,好以修为之利胜之。
没成想乔来不闪不躲,却也没去正撄其锋,眼见着刀光临身,间不容发地纵跃而起,足尖在障刀那宽阔的刀身上轻轻点过,小巧的身形已然腾身空中,越过陈墨的头顶向其身后而去。还不待陈墨回刀上撩,乔来在半空中反身鱼跃,手指已经探进赤铜山文甲的后领,稳稳地点在了陈墨的后颈之上。
那陈墨登时僵立当场,转眼间变回一蓬黑气无风自散,不见了踪影。
“果然……他可以与这卒长战而胜之!”而直到此刻,墨语那略带惊讶的话语才刚刚落地。
“嘿嘿,虽说凡尘三境之间的修为差距并不算鸿沟天堑,但能以炼气期的修为干掉筑基期的对手,看来咱的教导还是颇有成效的嘛!”
墨语冷嘲道:“纠正一下,不是‘咱的’教导,是‘我的’教导!你一天天的,可只顾着夺取他的真气呢。”
“好!好!你的教导,你的教导!真不知你是教的他哪一招哪一式啊?”雪言反讽道:“每日里幻化出各种让他难以匹敌的对手,你不过就是在享受对他一遍遍的虐杀罢了。”
“招式、功法,他自会去学习,我教他作甚?生死之间的战斗经验才是最有用的。”墨语说着转而向下方道:“既已获胜,接下来十二个时辰安心打坐修炼吧。”
乔来闻言盘膝于地,五心朝天继续以吐纳法引气入体,真气盈满之后,再将真气缓缓压缩成液态,游走自身,壶内空间也渐渐归于了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绿光渐渐消散,感受着涌入鼻腔内的干草清香,乔来睁开双眼,看着头顶陈旧的板棚,心知这是又熬过了一晚。
脑袋依然是头疼欲裂,浑身的骨骼、肌肉也照旧是酸痛无比。轻抬了抬手脚,伸展了一下已经青白僵硬的指节,发现四肢的位置和昨晚入睡前还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动,不过有沉金铁帮忙坠着,现在倒是不用担心第二天自己从地面上清醒过来了。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状况,昨日里帮唐含笑理顺小周天时耗费的真气倒是补完了回来,但睡梦中新压缩成液态的真气却和以往一样还是不见了踪影。乔来摇了摇脑袋自嘲道:“真不知道这真气液化,是确有其事,还是纯属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了!算啦,不管它了!”
乔来翻身坐起,换上一身虽有些破旧但还算整洁的麻布衣衫,又用干净的布包将昨日里吃剩的半个饆饠枕包好系在后腰,出了自己这柴房“朽为轩”。
此时的天光只是蒙蒙亮,东边的天际线才微微透出些许的鱼肚白,慈航寺门外街道上早出的摊贩也不过是刚刚开始支起各自的摊位来。
乔来从寺庙东墙下的背巷里拿出扫帚来,边和众摊贩打着招呼,边清扫起街道来。不多时,打扫完毕,一些专出早市的摊贩已然将新作好的早点吃食摆放出来,等待着食客的到来。
“小大师,今儿个你还是要去那劳什子的公田做义役啊?”见乔来将扫帚放回原位,往南面城墙方向走去,一个卖豆浆的摊贩道:“你说你,平白累个一大天,半个子儿都得不着,图的什么?不如跟哥哥我这打个下手,也能攒下些银钱不是?”
“哈哈,谢谢王哥好意啦!”乔来摆了摆手道:“您也是小本经营,我就不搁您这分利啦!”
“咳,挺好个人,怎么就是一根筋呢?”那小贩看着乔来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忙活起自己的买卖来。
这吉雅城着实是不大,穿过几条街便到了南面城墙下。虽说每年没竖起冰墙的时日里,吉雅城几乎都是处于半开放的状态,许多人为了免于城防士兵的盘问压根都是不走城门的,乔来却是本本分分地坚持着从城门出入,久而久之这脸熟了,就连城防士兵都懒得去盘问他了。
乔来出了吉雅城南门,又向南走了不远,便来到一处即将收割的麦田。正要去田边的芦棚稍作整理一番,却听到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小子,来得倒是准时准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