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风城中,风雨再一次躲躲藏藏的出现在天南风族所设的风馆前,忧郁着该不该进去。
回到望风城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当中,他总是隔三差五的来一趟,希望探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之所以不进去,是因为他一直有一个担心:他的风姓太奇怪了,在葫芦,按宗排辈,所有姓风的人与四个族长都是一家人,都说得上渊源,唯有他说不出。他没有家谱,自从父母失踪后,更是一直孤独于外。
据说父亲只是一个平凡的郎中,从没有修真炼道,年少时从医,据说还是大族长给找的师傅。
风念祖离开葫芦心,搬到葫芦腰时,据说还费了很大一番周折。
而自己被黑云所俘虏,大族长四族长居然亲身相救,更是封锁深渊长达一年半之久。在他心中,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
作为风族来说,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子大费周章,这,凭什么?
他脑海中不由得总是浮现出澹台鼎天的话来:澹台后人,自明镜始,弃武从文,投二徒海云庇下,安享平凡,不得涉入修真炼道。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回到葫芦,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南湖岛真的可以为自己开放吗?
他能对风尘楚说,我是大力神斧的第九代传承者吗?
其实,这些蛛丝马迹的串联,也不能充分说明什么,一切也只是猜测。
可能,送给自己大力神斧的老奶奶或许会知道些什么。可是,十万林海阻拦在面前,怎么去问?自从神斧的草木空间中走了一遭,他也怀疑,当初自己所得的菱晶有古怪,可他拿出菱晶,翻来覆去的试探,却什么发现也没有。
他不止一次的对着十万林海感叹:望风城,真的是望风城啊!
他曾想质问黑哥哥,为什么总爱玩扔人的把戏,可此时此刻,他却对黑云充满了感激。
他挂念小布,挂念师傅,挂念花伯。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风馆里面走了出来,风雨慌忙背过身,然后挤在人丛中,透过人潮缝隙偷偷观看,正是花伯。
花伯佝偻着腰身,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挂满忧愁,双眼无神的向一条街走去。
风雨尾随而行,跟了很久。花伯进了一家酒楼。看招牌,依稀记得,正是他和黑云结拜的那家。
悄悄摸过梨园,发现花伯正在问掌柜的话。风雨确认,的确还是那个掌柜。
“你确定那个像孩子面孔的黑老头,领着的是这个孩子?”花伯指着手中的画像问。
“没错,旁的我记不住,对他们,我记得太清了。他们一老一少,嘴很刁,吃的什么我都记得,更不要说人了。再说,那天早上,我就出去赶了趟市集的功夫,回来我的酒楼就快没有了……”
花伯还在打听寻找自己。风雨痴痴的看着,正想上去相认,忽然门外走进一个翩翩公子。
风雨猛一看,以为两年多不见,风化羽突然就长大了,细一看,却不是,不过两人真的很像。
“举少爷,问清楚了,确实来过。”花伯对青年公子道。
来人正是曾随风尘不岱出现在逍遥楼头的风化举。他对掌柜的挥了挥手,掌柜的去了。
“我爷爷让你在他们家服侍了三十多年,件件事情都汇报,为什么药罐子是燕青云,风雨又拜他为师,你不汇报?”风化举问道。
“我已经对大族长解释过了。药先生是燕青云我真的不知道,得知他是圣灵境修为,等找到族长汇报的时候,族长比我还早就已经知道了。而风雨这孩子,我打小就真的喜欢他,若不是大族长拦着,其实我就教他了……”
花伯又说些什么,风雨听不到了,他双手捂住眼睛,泪水抑制不住的从手缝里溢出来。
“如今,燕青云和小布一块离开葫芦有一年多了,可来找过你?”风化举又问。
花伯摇头。
风雨缓缓后退,来到大街上,疯了一般狂奔。不知道为什么,得到了师傅和布哥哥的讯息,他应该高兴,可是,心口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当夜,碧湖边上。
乳猪不停的转动,渐渐变了颜色,一道熟肉的香气飘散在湖上岸边。
一滴一滴的热油沁了出来,滴到篝火上,腾腾地燃起了明亮的火花。
火花映红了风雨微醺的面孔。
他不时转动手里的长扦,把酱料调料抹上去。
云赶月在一旁问:“你怎么了?一整天黑着一张脸。猫尾儿肥卖的灵珠,我可是跟你平分了,该不是你还不知足吧?麋鹿送给多降,你也是赞成的……”
风雨摇头,道:“我不想做佣兵了,我想离开风城。”
“什么?咱哥俩干得好好的。”云赶月跳起来,“风云际会,你说的。创个符篆门,做望风城最大的佣兵团,你说的。做一万张火球术,你说的,才刚刚做了五十张,你就变卦,你想干嘛?”云赶月吼道。
风雨扬起脸来,“我想,灵兽是有它存在的道理的,不能杀。”
“嘁!”云赶月气得冷笑,挥舞着手臂道:“我们不杀,别人也要杀。干脆,乳猪你也别吃了,灵兽是有它存在的道理的,不能吃。”
风雨嚯地站起,仰手就要把烤熟的乳猪连带铁扦扔进碧湖里去,姿势做得很足,却放下了。
放下后,嘴角一咧,风雨惫赖地笑道:“关于又笨又蠢的野兽嘛,还是可以吃的。”
云赶月无语。
两人香喷喷的吃着烤猪肉,喝着酒,风雨渐渐醉了。云赶月轻声问:“正说着你要离开风城,怎么扯到灵兽身上去了?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我脑子很乱。”
风雨也斜着眼问云赶月:“你不想知道,你妈妈为什么带你从薪火皇朝那么远的地方,避祸到望风城吗?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人从来没有见过,拜的师傅又不一样,炼的功法却是一样的?”
云赶月遥望着碧湖的夜景,心中思潮起伏,不愿回答。
他心里同样存着一百个疑问。
只是,他妈妈说过,不修炼到圣灵境,什么都不许问。
“我想回到葫芦风族去。”
风雨喃喃自语,一头醉倒。
“什么?”云赶月没听清,朦胧起醉眼问。
月至中天,云赶月悠悠醒转。碧湖边只剩下他一个人,风雨不见了。
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一堆黑灰。灰前的沙地上,划出一排字:珍重,后会有期。
云赶月呆坐一阵,回到了家中。他径直走到母亲床前,见母亲闭着眼还没有睡,显然在等他。
“风雨走了,妈。”云赶月挨着床沿坐下,声音凄楚。
“那孩子虽然比你小,但心底很有主意。哎,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月儿,你不要难过。”云柳氏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他一直很亲,好像前世是兄弟一样。”
“他会来找你的。”
“为什么?”
“因为他和你炼的功法一样,而且,他姓风。”
云赶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望着母亲,坚定的再次问道:“为什么?”
“儿子,我是为你好,还不到时候。你身负血债,过早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妈担心你出事。”
“儿子已经长大了,也不想就当个佣兵,一天天的过下去。我想知道,这都是为什么?咱家是有厉害的仇人吗?”
“混账!你觉得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想听了?”云柳氏恢复了往日的严厉,训斥道。
泪水从云赶月的脸上滑落,倔强地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我炼到圣灵境再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交给我的功法册子和风雨炼的是一样的?”
云柳氏神色渐转温和下来,道:“好吧。他既姓风,我猜测,他是风海云的后人。而你的族上,是云中云,你知道吗?中云公和海云公是一门师兄弟。你,要记住,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能说出去。”
~~~
风雨半夜醒来,思来想去,要见到花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乔装一番,决定夜探风馆。
云赶月睡得正酣,风雨想,这一去前路吉凶难料,实不愿意牵连于他,便在篝火旁写下了留言,紧了紧单薄的衣衫,悄悄融入夜色之中。
他一路疾行,岂知,刚刚接近风馆,便被一方光幕囚裹住,轻飘飘的被带起,离开了清冷昏暗的长街,向天空飘去。
风雨心头震惊,片刻即冷静下来,因为他看到,在这方囚幕之中,被囚的并不是他一个人。与他裹在一起的,正是他煞费苦心,绞尽脑汁要去寻找的花伯。
囚幕中静寂无声,让人感觉不到身子已在天空之上,并在快速移动。
花老头靠在一方囚幕的角落,白发有些凌乱,显然经过一番挣扎。只是见有路人被俘,做了他的同伴,便随意地问道:“小兄弟,你是谁?晚上不敢到处乱跑的。”
少年却不回答,只一眼不眨的,久久地盯视着他。花老头很奇怪,觉得少年身上隐隐透出一种熟悉的感觉,认真去看却不相识。
这少年人面相暗黄普通,眼神落寞,瘦长的身材上箍着一袭短服黑衣,扎紧着腰带,显得干净利落,是散修和佣兵惯常的穿着。
少年低头弯腰站得久了,缓缓盘腿坐下。
这个姿势让花老头儿想起了自小跟随自己的风雨。太像了!顿时,对面前少年产生了一些兴趣。
“是谁抓了你?花伯。”少年问。
花老头跳了起来,这声音更像了,尤其这一声称呼,虽然嗓音粗犷了不少。
少年在脸上揉了揉,掉下一些泥粉,两行泪水滚下俊朗的面颊。
花老头一把抱紧了少年,就像家传宝贝突然失而复得,激动得老泪纵横,哆嗦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了一句:“孩子,你都长这么高了。”
原来,花老头听说风雨被俘,又在深渊失踪,便去求见风尘楚。风尘楚便把他派到望风城来,协同寻找。
他本是大族府的后厨杂役,辛辛苦苦修炼至归元境高阶,就像这世间大多数修士一样,不得寸进,怎么也突破不了隐迹境那道屏障。
风尘楚看他忠厚谨慎,便让他到风念祖的药铺帮工。
花老头不喜欢药草,觉得就是因为吃了太多药丹,才害得他不能进阶。但他喜欢风郎中两口子,就把杂活都揽在自己头上。
他一生都不明白,这样一对普普通通的只会济世救人的夫妻,为什么会得到大族长那么多关护。
风尘楚经常询问于他,事无巨细,包括风郎中每天都说过什么,吃了什么,看了多少病人,都是什么病人,这一天开不开心等等。
时间长了,他就不等大族长询问,主动前去汇报,慢慢形成了惯例,一干就是平平安安的三十多年,从风雨的爷爷去世到药铺的兴旺,再到后来的药铺名扬葫芦。
很多患者,从葫芦口到葫芦心看病,坐马车往返需要两天。路程太远,风念祖决心把药铺搬到葫芦腰去,风尘楚不许,他还帮着说了不少好话。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听大族长的,不搬,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么多事。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多好。”花老头叹息道。
他活了一百九十多岁了,在没有去葫芦腰之前,也确算顺遂平安。
花老头对往事细细地回忆着,风雨静静地听着。
两年多不见,稍稍出现在两人中的陌生感渐渐散去,往日的互相依赖与温馨浮现心头,荡漾在小小囚幕的这方空间之中。
花伯问他时,风雨撒了谎。编造出一团金云裹着他逆水向上,在去万里之外的明月城的路上,自己逃了出来。打听着向十万原始林海走来,也不知归途有多远,自己边修炼边赶路,方才刚刚抵达望风城,顺着路人指引上风馆而来。
花老头知道他人小鬼大,素来精眀,听了毫不怀疑。
“是谁抓了你?花伯。”谈完了往事,风雨为眼下的困境忧愁,再次问道。
“是狼鼠。不知道这邋遢畜牲怎么逃了出来,抓我是要报仇,抓你估计是怕走漏风声。”花老头叹道:“唉!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嚯!老熟人了呀。”风雨听得是那个直肠不拐弯的家伙,不免心头一松,嘴角弯起一个夸张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