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盛看卓四也算是真切地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分量和干系何其重大,这才松了口气。
“贤弟啊,你可知道,如果你再往前走一步,将来事发,不管是谁胜谁负,你都难逃一死啊。万幸啊万幸。”
“姐夫说的是,小弟愚钝,险些令家人涉险,还望姐夫恕罪。小弟这就回淮阴老家避避风头。”
“那倒不必,如果晋候想牵扯你,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跑了和尚还能跑了吗?”
“姐夫的意思是,将来无论出了什么事,也牵扯不到小弟吗?”
“应该不会,贺琏还不至于这么没有担当。”罗盛停了停,欲言又止,末了说道:“其他的事情,我们还是不闻不问的好。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免得二妹担心。”
皇城里,日间的喧闹在一钩弯月里渐渐地安静下来,淡淡的薄云在微风里慢慢飘远,更夫的梆子声不时地唤起几声狗叫。
一个身形,在月光的暗影里,近乎腾跃地疾驰,几个辗转后,轻轻一跃,没入晋候府的院墙里。片刻,又从相同的位置翻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了。
温侯府习武厅里,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正跪坐在地板上,双掌伏按上股,凝神调息,腰间一把略带弧形的长剑,剑柄不下十寸。夜风里,一只飞蛾扑闪着翅膀正一上一下地向着烛光靠过来,只见那布衣男子左手稍稍翻转剑鞘,拇指抵在护手上轻轻一推,咔的一声剑便弹出了鱼皮包裹的剑鞘,右腿原地抬起迈出的同时,右手掌外侧顺势在剑柄上一滚,握了个结实,不做一丝停留,右臂径自上撩劈开去,闪着白光的剑锋在月色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在半空又陡然后撤,瞬间,剑脊已经贴在护手的位置已经压在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拢过剑鞘入口的平面上,剑脊在这个平面上徐徐拉出,左臂向后,右臂向前,在剑尖滑倒剑鞘入口处时,右手略一上扬,两臂聚合,缓缓收剑入鞘。稍稍闭目散气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将刚刚被斩为两段的飞蛾收起包好,放在怀里。
“兄长的剑法果然精妙,绝了,绝了!”习武厅门口传来花千坊由衷的赞叹。
“喔,是小千啊,失礼了。”忌部廉直转身施礼。
“顺子,把酒摆上。”千坊说着,坐在习武厅廊檐下的地板上,顺子小跑着上前摆好了两只酒杯,又端出酒壶斟满,然后跪坐在一旁侍候。
忌部廉直也拔下长剑,走过来,坐在千坊旁边。两人虽地位有别,却是经年挚友,所以彼此并无拘束。
“美酒邀月,好友对饮,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千坊每次来见忌部,心里总是非常的坦然舒服,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跟这个人在一起,不需要戒备,不需要避讳,这让他快慰。
“寒枝梅疏少,弯月星满池。”忌部看着庭院里的梅花和屋前的池塘,淡淡地吟道。
“剑起蛾分落,豪饮正当时。”千坊随声和着,两人对视,放声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我不讨厌满月,可我更喜欢残月。”忌部廉直望着被薄云遮蔽了半边的弯月。
“满月不好么?”千坊有些好奇。
“完满的事物总是难以维系,很快就会消失,反倒是残缺的东西更容易长久吧。”忌部微笑着,嘴角流出一丝无奈的平和。
“那为什么武士一生都在追求完美的一击呢?”
“或许是为了逃避残缺的遗憾吧。”
“可我听兄长的意思,似乎并不觉得残缺是一种遗憾。”
“我只是喜欢这种遗憾,因为这意味着我还活着,我喜欢活着的感觉。”
“可兄长每天都在苦练剑术,难道不是为了达到完美的境界吗?”
“修炼本身就是对残缺的一种验证,因为练习本身永远没有办法达到完美的境地。”
“那怎样才算完美呢?”千坊越问越糊涂。
“应该说,完美跟剑术本身没有太大的关系,真正的完美在于心性的修炼。”忌部说着,端起酒杯,两人相敬对饮。
“我还是不明白。”千坊放下酒杯,像个孩子似的,非要刨根问底不可。
“打个比方吧。我与一个武士对决,不管双方剑术造诣上的差距又多大,只要我能在临战的一刻,能够做到物我两忘,聚气凝神,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出进攻的全盘设计,最后极尽自己生平所学和修炼,以必死的信念,心无旁骛地投入战斗。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无论胜负还是生死,对于我来说,都是完美的一击。”说这番话时,忌部廉直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击必杀的自信和坚毅。
“小千明白了,小千真的明白了。”千坊没想到一番追问竟然激起了忌部的战意,心下不由得一时间哭笑不得,急忙安抚忌部道。
“喔,失态了,小千见笑了。”忌部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着说着,竟然不觉中把自己引入了临战时的心境。
“我怎么会笑兄长。”千坊说着,板着自己小腿,直了直腰接着说道:“小千能有您这样一位兄长,真的很开心。”
“作为温侯府的家臣,能得到小千这样的信任和亲近,忌部已经今生无憾了。”
“怎么又家臣了,兄长就是兄长,父亲就我一个儿子,兄长是父亲的义子,便同样是温侯府的主人,这些年都是兄长一直守护着我,我对兄长只有感激和亲敬,您要是再提什么家主家臣的,我可真生气了。”千坊说话时,面向忌部,双手触地,身体前倾,说得情真意切,眼眶都红了。毕竟,眼前这位大自己七岁的人,在他的心目中一直都是自己的哥哥。
“好好,听小千的,来,干杯。”忌部说完,把千坊的酒杯端起来,递到他手里,冲着他怒了努嘴,眨了眨眼睛,像哄孩子一样。
两个人推杯换盏,不觉间顺子已经搬来了两坛酒了,最终,双双醉倒在习武厅得廊檐下,顺子哪里料理得动这么大两个健壮得男人,又怕叫其他人过来服侍,千坊觉得丢人,所以就干脆拿了几张被子,好歹把他俩裹上免得着凉,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