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素垂着脑袋不说话,但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萧渐北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萧渐北把袖子一甩就臭着脸色走了,半途遇到了自家姐姐,他还不忘瞪她一眼,稍泄点愤。
萧渐离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再加上这小子自回来以后就没与她好好说过几句话,她便有点冒火。
她本要拦住他,结果这小子走得可快,擦了个肩人就走远了,她就只能先算了,想着等明天再收拾他。
而走到门口时,萧渐离却停了脚步,她叹了口气,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进去面对许素,他受那许多苦,终究是与她有不少关系的。
她在屋外站了许久,屋子里一直没有半点声响,守在门口的下人早就退下了,天阴沉沉的,她一时间只以为自己在一栋废弃的宅子里,四周空旷,别无他人。
她有些茫然的朝四周看了看,见光影散乱,有些地方浓黑,有些地方白洁,但这天地总体是暗的,因而浓黑是极度的浓黑,白洁却是暗沉的白洁。
风挟着细碎的枝干碰撞,树叶摩挲声响扑面而来,让她方才梗在心中的一点火气都熄了,只有孤寂在这黑夜中流淌。
萧渐离忽然有些搞不清自己是在萧府,在岭南,还是在某处,她被这夜风吹得恍惚,觉得自己宛若一只鬼怪,如今站在人家的房门前,是要进去看看前世的有缘人过得好不好。
她也不知自己游神了多久,直到屋内一个声音道“阿离不进来了吗”,她才重新跌回现世,那些光怪陆离的幻觉一下都散了去,孤寂,冷清,寂寞之感也都褪了干净。
只有心间一点点惆怅,证明她确实被这黑夜带入一场幻境里。
萧渐离推门入内的时候,甚至都还没缓过来,她看到许素坐在床榻里等她,便只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她想掏心掏肺的对他好,想让所有阴霾都离他远去,想让他笑着,无忧的度过这一生。
这番想法,让萧渐离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她背靠在门上,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甚至叹出了声。
刚刚她进门,看到许素的那一瞬,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好像她真是个来寻有缘人的鬼怪,一心一意只想为有缘人好。
可她不是。
她也没必要对许素那般,这一个昏了神的想法,把她所有的精力都抽走了一样,让她疲惫到了极点。
许素早就知道她站在门外,却不明白她为何迟迟不进来,他是等到等不住了才开的口,如今又见她疲惫烦躁的模样,便只以为她是不想见他。
许素撇开了目光,将失落的情绪隐去了大半,他轻轻拍了下身侧的位置,淡淡道:“也不早了,过来睡吧。”
萧渐离累得有些不想说话,她靠在门上没有应答,低着脑袋反思自己怎么今夜忽然有这颇多感悟,可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便将眉头皱成了一团。
屋子里顿时又是一阵寂静。
直到许素语气淡漠道“你若是不愿意与我同床,我也可以去客房”时,萧渐离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视他挺久的了。
她抬头看他,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唇倒是抿得挺紧的,似乎有些生气,她一下子便有些尴尬,走过去道:“素儿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想着点事,走神了而已。”
许素心里头不信任的呵笑了一声,但他面上没表露出什么来,只是乖乖躺了下去,对萧渐离说了句“睡吧”。
他既不要她哄,也不与她生闷气,老老实实的像是刚入府那时候的样子,这让萧渐离有点惊讶,转而又是暗喜。道他这次的乖巧实在是得她心意,毕竟她折腾一天了,是真的累了。
萧渐离也不与他多说什么,钻进被窝里就睡了。
而许素则躺在她旁边,闭着眼睛呼吸却慢慢变得混乱,面上更是一副忍耐模样。
萧渐离的体温和气息像是催生剂一般,让那些密密麻麻的痛,很快便从指骨里攀爬出来,像是蚁兵过境一样,啃噬着他的血肉蔓延至每一处,疼得他额头全是冷汗。
他咬着牙关,一动也不敢动,就怕惊着了萧渐离。
被窝里的热量像是全部被他吸走了一样,始终暖不起来,甚至因着他冷汗频发,还沾了些湿意。
他怕萧渐离察觉异样,又忍着喘息将身子移开了些,他原先躺过的地方除了几分湿意,根本不像是有人躺过的样子,触上去冰凉一片。
痛意几乎要从许素的喉咙里以呜咽的形式滚涌出来,却被他死死的咬着牙关给强忍住了。
萧渐北说得对,哪怕痛死,他也不会惊扰到阿离,他舍不得她走远。
他半睁着眼睛,在雾气朦胧的眼眸之中,他连她的轮廓都看不清,可毫无疑问的,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种安心,哪怕他被痛苦席卷,只能强忍着颤抖微微蜷缩着一动不敢动。
但就算是这样扭曲怪异的幸福,也不多得了。
他将要离去,却不知何时得返。
与当初阿离送他走时不一样,他之前从没想过有一日他会主动离开,那时的抗争,拒绝,誓死不从,都变得淡薄苍白,只有在这忍着痛靠近她的夜晚里,他才能恍惚的记起当时的情绪。
他仿佛在今夜找到了还没被辜负的自己,那时他仍怀着痴妄,又带着点天真和愚蠢,如今看来着实可笑,也有着令他羡慕的冲劲。
想要与神女一同度过余生的愚蠢想法,在很长的时间里,确实是让他感到了幸福的,好像随时能看到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笑得比山花灿烂的未来。
这样带着憧憬的日子,在入宫的那段时间里被彻底切碎了,他日复一日看着长了霉斑的床顶,对可笑的自己处以凌迟的极刑。
一刀刀缓慢的从身上割下,血液从无数的小口子里流下,布满了他的全身,让他显得骇人又可怜。他拼命的挣扎,想从刑架上逃开,却被制住,又是一刀接一刀,缓慢的割下来。
值得庆幸的是不久前,他终于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