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十几年前的某一天,村里的货郎王伯带回一个女人。
据说外面遭遇了大饥荒,王伯驴车上的粮食,吸引了女人的注意。
女人抱着个女婴,孩子饿得哇哇哭,女人坚持不肯乞讨,但是恳求王伯收留孩子,让孩子有个活路。
王伯那时候四十多了,还打着光棍,索性就把女人和孩子带回了村子。
眼看老光棍王伯能带回个女人,哪怕还带着孩子,村里人也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
村里虽然也很贫瘠,但好在都是种庄稼的,也能自给自足。
吃了几天饱饭后的女人,仿佛枯萎的花,迎来了久违的绽放,明艳动人,她不像村里人那么热情,但是举止文雅。
衣衫虽旧,但干净整洁,哪怕是补丁,都打的自然熨帖。
田间地头的活,也上手很快,家里也规整起来,连王伯的衣着,也体面许多。
在村里,女人走到哪里,哪里似乎都明媚起来。
在这之前大家过的差不多的日子,在女人来了之后,就有了另外一种生活的标准。
自相形惭的村里人努力向她看齐。
没多久村里的光屁股娃娃,也都套上了开裆裤。
严酷夏日在地头劳作的女人,也带上了草帽,开始关注自己的容颜了。
整个村子都因为这个女人,发生了悄然的变化。
王伯对女人关爱备至,对女人的孩子也视如己出。
又过了几年,村外曾经来人要带女人走。
但被女人拒绝了,来人又来了几次,带来了很多礼物。
这期间,就再没人来过,看到女人死心塌地留下来的王伯,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可惜的是,在女人带来的孩子长到十二岁那年,女人生了一场大病,撒手人寰。
临终前,牵着王伯的手,两人涕泪纵横。
王伯知道女人担心什么,就从柜子里拿出个包裹。
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里面是一个玉镯,那是女人唯一值钱的东西。
当初在外面即使快饿死了,也没舍得变卖的东西。
王伯把玉镯亲手套在女人女儿的腕子上,并承诺会好好照顾女人的孩子,女人带着脸上干涸的泪痕安然离去。
打那以后王伯更加疼爱女孩,女孩的名字叫宛玉,是村里唯一没做过农活的孩子。
一晃,宛玉长的亭亭玉立,给人印象最深就是那双眼和腕子上的玉镯。
双眼汪汪,玉镯温润,那汪温润让见到女孩的人如沐春风。
如此女子自然成为村里男人目光的焦点,宛玉走到田间,田里劳作的汉子,镰刀都快飞起来了。
宛玉路过磨坊,拉磨的驴被汉子赶的口吐白沫。
可惜,如日有阴晴,月有圆缺。
人生无常,王伯在宛玉十九岁的时候,也离开了人世。
村里人把王伯和宛玉娘合葬在高高的山岗上,那是宛玉娘选的地方,哪里看得到远方。
安葬了王伯的宛玉,就打算离开村子,去看看母亲形容中,外面的世界。
这个决定如晴天霹雳,炸懵了村庄,多年来宛玉如花儿般受到村里人的喜爱和呵护。
如今这朵花儿要移植到另一片土地了。
大多人是不舍甚至是不甘心,村里有个叫铁柱的年轻汉子,人如其名,壮实憨直。
多年来默默照顾着宛玉,王伯在的时候早就看出他的心思,也曾有心撮合。
宛玉虽说没怎么出过村子,但是自小就向往外面的世界。
所以从来就和铁柱以兄妹相称,铁柱有自知之明,面对宛玉的时候也是恭敬守礼。
这一日,铁柱亲自套了驴车要送宛玉走,告别了村民,铁柱牵着驴车默默的走着,他只希望这段路永无尽头。
期间他多次劝宛玉别急着走,从过两年再走,哀求到过几天再走。
宛玉人还在驴车上,心早就傲游在外面的世界了,哪里能答应他。
铁柱这几年也不抱着能娶到宛玉的希望,只盼着每天能见到宛玉就好。
可这份期盼也要落空了,眼看路要走到尽头,这失去的痛苦,像野兽的爪子挠着铁柱的心,挠着铁柱的脑子,挠的铁柱不能思考。
在路边最后一次休息的时候,又一次劝说不成后的铁柱和宛玉吵了起来,争执中,失手打了宛玉一耳光。
清脆的声音响起,两个人都愣了,宛玉惊讶的看着铁柱,稍后倔犟的拿起行李要自己走。
这一耳光也让铁柱彻底失去了希望,他跪下道歉,他站起来拉扯,他无所适从。
他孤注一掷的扑了上去,他不顾宛玉苦苦的哀求,拼命的挣扎,像野兽一样,粗暴的占有了她。
说到底,宛玉也是个从小在封闭村庄长大的十九岁女孩。
他被铁柱的疯狂和狰狞吓住了。
事后铁柱如愿带着瑟瑟发抖的宛玉悄悄的回了村子。
把宛玉偷偷安置在村后的山洞里
他怕宛玉偷跑,扒光了宛玉身上的衣物。
此后数日,宛玉就成为他泄欲的对象。
只是每次宛玉看他的眼神都让他心悸,那是看畜牲的眼神,那是不甘的,能喷火的眼神。
即使这样,对宛玉来说,一灾未去一害又生。
村里有个疲赖汉子,叫疤瘌六,无意中发现了铁柱的秘密。
一日趁着铁柱不在,潜入山洞,以帮助宛玉逃离为代价,也占有了宛玉。
麻木的宛玉只是把腕子上的玉镯摘了下来,她不愿代表妈妈的玉镯见到这些,她怕天堂的妈妈伤心。
自此以后,疤瘌六只要看准铁柱不在的时候,就偷偷溜到山洞。
宛玉,竟然成了铁柱和疤瘌六的玩物。
又过了一段时间,疤瘌六在一次酣饮后,藏不住癞蛤蟆吃到天鹅肉的喜悦。
和同桌的几个汉子大吹特吹,同桌的人都嘲笑他喝多了吹牛皮,无人信他。
只是此后的夜里,山洞外又多了几个身影。
铁柱其实早就察觉了这一切,甚至可以说是他纵容了这一切。
他每晚都坐在洞口对面的山坡上,手指深深的插在泥土中,他痛苦,但无意阻止。
宛玉脏了,从那一个耳光开始就跌落了神坛,自己在宛玉眼里是一个畜牲,那就让宛玉脏到畜牲都不如,那样宛玉也许不会再用那个眼神看自己。
终于有一天,宛玉裹着褥子逃出了山洞。
尖锐的山石划破宛玉赤裸的脚踝。
这无法阻止宛玉要让这肮脏的恶,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决心,是仇恨支撑着宛玉跑了出来。
她要让村里人知道这些畜牲做了什么,让它们受到惩罚,臆想着畜牲们受到惩罚的畅快。
就这样跌跌撞撞的到了村口,欣喜的看到一个女人。
宛玉叫她婶子,可是,从婶子眼里看到的是漠然,还有一丝厌恶,宛玉的心在往下沉,往无底深渊沉。
纸里包不住火,何况在这只有几十户的封闭小山村。
男人们如嗅到蜂蜜的狗熊一样的往山洞跑,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心有不甘的宛玉对闻讯而来,围在周围的人们控诉着。
没有义愤填膺,没有仗义执言,有的只是漠然。
曾经熟悉的邻里,纯朴的乡民。
仿佛围着的可怜女孩,不在是他们的同类,因为她脏了。
气不过的宛玉哭喊着要出村控诉,她相信她会找到正义。
可是人心啊,他是那么难以捉摸,村里的女人管不了自己的男人,早就视宛玉是狐狸精,是勾引他们男人的脏女人,是外来的贱种。
当卑微的人有机会拉下此前仰视的人,拉到比自己还卑微。
便如见了血的鲨鱼,疯狂的撕咬,本能的不放过证明自己不是最卑微的机会。
村里的孩童们,善恶尚且不能分,但母亲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
一时间,撕扯,谩骂,拳脚如雷暴般倾泄在宛玉身上。
根本无力挣扎的宛玉,就像狂怒大海上的一叶扁舟,被狂风巨浪撕扯着。
在扁舟即将被狂浪扯碎的时候,有人叫停了这疯狂。
是当时的村长,也是铁柱的父亲。
村长意识到不能放了宛玉出村报警,这会让村里那些壮劳力被绳之以法。
村里的名誉也会被摔在地上,村丑也不可外扬。
再加上铁柱以死相逼,村长夫妇恩赐般的做了决定,让宛玉嫁给铁柱。
从之前的高不可攀,到如今居高临下的施舍。
宛玉心如死灰,体面的婚礼是没有的,当晚,铁柱酩酊大醉后跪在被捆绑在床上的宛玉面前,海誓山盟的说了很多。
几日后的一天晚上,宛玉磨断了绳子,来到村子附近的池塘,用一块黑纱包裹了头部,自溺身亡。
当晚,铁柱像狼一样的哭嚎,从这伤心欲绝的哭嚎中,谁都能听出,铁柱是多么喜欢宛玉。
极端的爱也许离极端的恨也并不远。
哭嚎了一夜的铁柱,在宛玉娘和王伯坟附近的一个断崖,纵身一跃粉身碎骨。
宛玉和铁柱的死,在这个村庄的身上划了一个巨大的伤痕。
这伤痕,深可见骨,深到没有人愿意去正视它。
没几年整个村子就得了集体健忘症。
村子又是那么朴实,敦亲睦邻。
就像宛玉娘没被王伯带到村里过,宛玉这朵鲜花,没在这片土地盛开、凋零过。
没人提起,甚至没人愿意想起那段过往。
只不过,像二哥、秦刚初到村子的时候。
看见村里的孩子,都比一般村子的孩子干净整洁一样。
宛玉母女带给村子悄然的变化是抹不去的。
伤痕也不是你不想看,它就不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