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七月三十这一天，有的人吃着简单的小菜便觉得甘之如饴，有的人吃着曾经的御厨切出的鱼生也是食不下咽。
黄锦总算没让江浙三大家等到太阳落山。
就在程云风强装镇定，陆苏两家食不甘味的时候，两广王家，福建的孙家李家，以及江浙本地的赵家吴家等海商和江南织造局敲定契约的消息被一个冒冒失失跑进来的下人捅了出来。
气急攻心的程云风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原本就如坐针毡的几个当地小商人见程云风都昏了过去，也趁着众人一片大乱之际溜了出去。
陆成和苏步经也是六神无主，和程七说了几句之后便带着各自的族人匆匆往家赶，好好的一次集会登时变成了一场闹剧。
最为滑稽的是正在台上的戏子，看着台下这乱哄哄的一片也不知该不该停；再配上程府外那尚未停下的鼓乐，当真是一地鸡毛。
…
王程逸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心有戚戚焉。
如果不是干爹在皇上面前为自己做保，皇上这一网恐怕就连自己也装了进去，哪里还有自己在这里接受别人奉承的份儿？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朱由校到底要干什么，这是在刨江浙三大家的根子啊！
海商们若是继续和江浙三大家交易，得到的不过是每年四五十万匹的绸缎和棉布；
但是以目前织造局的生产能力来看，每年产出丝绸一百二十万匹，棉布一百八十万匹也不过等闲。
刨去每年卖给三大家的丝绸和棉布，剩下还有上百万匹棉布，七八十万匹丝绸给这些海商分。虽然价格高了一成，但是货物量却几乎翻了一倍！
作为江南织造局总管，王程逸可是深知大明的丝绸、棉布有多畅销，在周边各国从来都是供不应求！有多少别人就要多少的那种！
这些海商自然也知道其中深意，自然会将江浙三大家弃之如敝履，转投江南织造局门下。
如此一来，江浙三大家手里的棉布和丝绸就成了废物，漂亮而无用的废物。
每年他们会得到四十万匹卖不出去的棉布以及四十万匹卖不出去的丝绸，但是却要拿出一百几十万银子来买。
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年，江浙三大家的家底就会被掏空了。
要知道，他们是绝无可能在大明境内将如此多的棉布和丝绸给消化掉的。
退一步讲，就算他们侥幸卖掉了如此多的丝绸和棉布，也一定会被人压价，最终赔的血本无归。
但他们却必须咬着牙吃下这么多货。他们不得不吃。盖着家主私章的契约还在织造局手里呐！若是他们胆敢反悔…真当锦衣卫钢刀不利？
就算有人对朱由校的做法不满意，他们也顶多能说两句，还能如何？几个商人，动了就动了！总不至于激起民变吧？
自古以来，还没有哪朝哪代因为动了几个商人而生出乱子的。
越是把最近的一系列事情想的通透，就越是佩服朱由校的深谋远虑。此时的王程逸就是如此。
…
等到第二天傍晚，满脸灰败之色的程云风终于悠悠醒来。一睁眼，他看见的便是一脸担心的程七，以及他的长子程晨。
程云风强撑着坐了起来，程晨连忙将一个软垫放在了他的背后，便于他靠在床上。
程七也从旁边端了一杯温水来，程云风喝了一口便示意程七将杯子拿开，很是虚弱的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程晨连忙答道：“爹，已经是酉时一刻了。”没想到程云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暼向了一旁的程七。
程七的脑袋稍微转了一下，便明白了程云风的意思。他说道：“老爷，今儿是八月初一了；现在是酉时一刻。”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程云风的脸色总算好了些。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费力的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巧的印章，说道：
“程七，拿着家主印去库房取两万银子，送到江南织造局去，一定要恭恭敬敬地亲手交给王程逸王公公，求他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救我程家一救。”
程七看出了事情的紧急，沉默着跪下向程云风磕了一个头，便接过了他手中的印章，匆匆去了。
等到程七出去之后，一旁的程晨才说道：“爹，咱们陆苏程三家同气连枝，在江浙一带还没怕过什么！爹为何要去巴结这个王太监！”
程云风的嘴唇不断颤动，有些吃力地抬起了手，一副想骂他而不知道怎么骂他的样子。
看着有些瑟缩的程晨，程云风终究是放下了手，到了嘴边的斥责也变成了淡淡的诉说：
“晨儿你记住，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什么同气连枝的三大家了，再也不会有了。”
他实在是恼恨长子的愚钝。
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中，织造局已然大获全胜，而他们江浙三大家则是大败亏输。
在这种情形下，还想保持着所谓“三大家”的体面简直是妄想！只有赶快把剩下两家卖的清洁溜溜，或许还能让朝廷对自家网开一面。
若是负隅顽抗的话…恐怕朝廷就会用那个每年四十万匹的契约来将自家放血放到死！
这也是他为何会令程七连夜前去拜访王程逸的原因。他这是在抢时间！
自己能想到的东西，陆家的老鬼肯定也能想到。如果拖到明天，陆家的老鬼家主也许能拿出什么祖上的余荫来求得朝廷网开一面。
自己的儿子愚钝至此，这个家主的位置若是传给他…恐怕累及全族啊！
程云风苦笑着说道：“晨儿，去把爹放在书橱中的三国志拿来，然后便去吧，爹有些累了。”
程晨把他要的书拿来之后便告退了。
程云风摩挲着这本书有些毛刺的封面。作为一本书来讲，它的年龄已经算是很大的了；好像还是当年就学的时候自己摘抄的吧？
一晃便是二十年了，晨儿也从当年抓周时候的可爱样子变成了一个行了冠礼的温雅文人。
他很快便翻到了自己想要的篇章，那是《三国志.魏书.曹爽传》。读了两句之后他便忍不住呜咽起来，仍是诵读着那几句话：
“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犊耳！何图今日坐汝等族灭矣！”
程云风苍凉的声音回荡在他那宽敞的卧房中，犹如鬼哭。
任务：三更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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