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此行低调,两辆马车,后面三车布匹,装作是过往的商队。
这两辆马车,前面一个装饰精巧大气,孔雀王一人乘坐。后面一个相比就黯然失色了,古朴了很多,我,何茗还有孔雀王最宝贝的贴身侍卫——南烛,一同乘坐。至于其他二十几个侍卫,他们骑马。
南烛是个练武之人,当然是习惯骑马,是以,马车里经常就只有我和何茗,因此,我有大把的时间能和这位大爷耗。
我托腮静静凝视着何茗,终于,他给我盯得不好意思了,臊红着脸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开门见山道:“我在想为什么要你也跟过来。”
何茗道:“你能来,我就不能?”
我说:“这不同。我是道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尘垢不沾,俗像不染,能通鬼事,算测未来,怎样?你会吗?况且我还是蜀地中人,多少引路、介绍民俗风情,都有点用处。你呢?”
何茗瘪了瘪嘴:“皇后娘娘信得过我才叫我来照顾她儿子的嘛!再说了,我也是蜀中人啊!”
这倒稀奇,皇宫里居然有个蜀地的太监。
我鄙夷地上下打量着他,他又突然来了句:“瞅啥子嘞,哈农包。”
这地道的味儿。错不了了!错不了了!
我跳了起来,震地马车都晃了晃,几道目光刷刷地看了过来,不过管他呢,都被挡在马车外面了。
我道:“你真是蜀中人!哪个点吧儿的?”
何茗道:“就锦官城。”他向我招手,示意我凑近点,“我原来是被家里老头卖到歌楼里的……”
我惊道:“你?!唱歌?!”
何茗给我来了一拳头:“想什么你!卖到歌楼里做杂役好吧!”
我毫不客气地还了他一腿:“行行,你接着说。”
何茗白了一眼,继续讲:“还记得十几年前陛下御驾亲征,平蜀地叛乱吗?”
那还是皇帝老儿没上位时候的事,我都没出生,怎么记得!
“就是那个时候,他和我们歌楼的头牌姜绮好上了。”
我道:“姜美人?”
“聪明!”何茗道,“估计是当时形势不乐观还是怎么的,陛下没把姜姑娘带走,过了足足五年才把她接到长安。我进那歌楼以来,一直蒙姜姑娘照顾,来到长安也是我求她带我来的。”
我叹息道:“你就来做个太监还不如回去。”
他说:“我在那歌楼,像鸟兽被锁在笼子里一样,横竖不自在,还被人欺辱,还不如跟着她。而且姜姑娘人太好了,我无以为报,只能陪在她身旁尽心尽力伺候她。”
话说,一般不都是以身相许吗?
这个气氛好像说出来不太好的样子,遂,我善良地闭上了嘴。只是倏忽,我想到了什么,也不管什么气氛不气氛了,好奇心最重要。
我道:“姜美人是不是有个私藏的儿子啊?”
闻言,何茗却好似被一道惊雷劈到:“没,没有!”
鬼信你没有。
看来这事儿还真不好说。我硬是追着他问了一天也没问出个什么,此情此景,倒像极了刚入宫被罚扫地时,听到禁曲的辛密,追着他问了一下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没趣儿,不说就不说吧。
辰时,我们进了常宁地界,因为是藏着身份出行,不便上官驿,便在当地找了最大的一家客栈住下了。
要我说这孔雀王怎么没脑子呢。出门在外,财不外露,富不露相,对于富人家是必备常识。他倒好,找了最大一间客栈不说,上手就一锭金子“啪”甩柜台上了,本是嘈杂一片的客堂,瞬时没声儿了,个个盯着那坨金灿灿的宝贝,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照这般挥霍,不说钱管不管用,我想也是管够的,毕竟四境都是他老爹的,反正路上准出点岔子。
月当中天,夜深了。横竖睡不着,我便出去透口气,趴在小院的桌上四处看看。客房也就三两间没熄灯了,其中有一件像是孔雀王的。嗐!想他作甚。我撇开目光,看着满天星斗,想想当初进长安时还是月明星稀。说起这半年来的经历,颇为荒唐呐!
正暗自惆怅呢,后院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这大半夜的,有贼不成?
我循声而去,却只看见一个麻子脸的伙计训斥着一位老妪。
诶?这麻子脸眼熟。对了!今日满脸奉承安置我们的小二家就是他!
我正盯着他的脸看呢,他察觉后竟毫不遮蔽地看了过来,目光相撞,不甚尴尬。像是我的错觉,他一下就柔和了许多。
“哎呦,您怎么来了。”看来不是我的错觉。
我万分厌恶他这张丑恶的嘴脸,出于礼貌,我道:“我逛过来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赔笑着道:“打扰您了吧,真不好意思。我教训小偷呢。”
我道:“小偷?”
他说:“是啊!您别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在我们这儿洗碗,偷了我们这儿不少东西。上次从云梦运来的鸽子蛋就给她偷了一半!我们掌柜的看她可怜,就留着她还在这儿洗碗,谁知道她现在又偷!您看!”
小二家抓起老妪紧篡的手就送到我面前,枯黄的的灯火下,那老妪瑟瑟发抖,抓着王八的双手却丝毫不放。
哇哦,真是好大一只王八。
小二家道:“看到没有,我们店里新进的一批海货里的甲鱼,总共就三个,她倒好,接连拿了两个走了,之前丢的那只不提,肯定进了她肚子里。今晚要不是我在这儿等着,这甲鱼也没得了!”他说得愈发激愤,差点没一把把这老妪推到地上。
怪哉,偷钱也罢,偷吃的作甚?跟何况还是原材料。
我看向老妪:“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她默不作声,头耷拉着,整个人像枯槁似的,好像晚风再大一点就能把她给吹倒了。
我顿了顿,道:“这钱我替她付了,这只王八给她吧。”
小二家顿时没了火气,笑容满面道:“行行。”又转向老妪:“还不快磕头谢谢贵人!”
老妪眼里,瞬然闪过亮光,“噗通”跪在地,又“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其速度之快,拉都拉不住。不知的怕是要以为我拿她宝贝的人威胁她了。
她颤着声儿道:“谢贵人,谢贵人……”感谢地我着实心酸。
虽然也没多大用了,但我仍道:“不必多礼。”末了,又添了句,“夜深了,凉,婆婆早些回去吧。”
旁的客套话我就不说了,反正也想不出还要再说些什么好。
我望着她的背影暗自叹息。看话本子总能看到主角救了什么前辈,前辈要跪要谢,主角就会说:“这可折煞晚辈了。”。想来刚才老妪那一顿礼,我怕是折了不少福气。
“客官,我算了一下,鸽子蛋,四两银子,甲鱼,一只三两,两只六两,摔碎的罐子就算了,我和掌柜的要个情面。合计……总共十两银子。”小二家突然挡在我面前,笑容可掬。
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鸽子蛋贵就算了,你个王八怎么还这么贵!!!
许是见我面露难色,他倥偬道:“这几年云梦闹水祟,收成不好,价钱贵些也在所难免。”
贵您能不买吗!
方才一时脑热出来逞英雄,这下可好,要成狗熊了。十两银子,总不至于把我卖了换给你吧!
总有些人失火唱山歌,总有些人黄鹤楼上看翻船。
这边我老脸发热,身后却突然有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