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七拐八拐,大货车上,陈遄飞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开过大坑,猛地颠簸,陈遄飞惊醒,发现车外天色已暗,自己靠着车窗不知睡了多久。
耳边只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雨点声,他脸颊不觉冰凉,反而感到一阵香软,原来荔子悉心叠好了自己的外套给他垫着,他心里一暖。
他的生命中,缺少了一种温柔滋润的母性力量,让他的性格既刚烈也脆弱。
他记得母亲刚刚消失的那一阵,家里总是鸡飞狗跳,一切都乱套了。自己则哭着耍赖不想去上学,还在世的奶奶抱着他总抹眼泪。
而爸爸则在忙完一天饭馆工作之后,回家还要抱着他哄着他,为小小的他描绘一个美好的梦想:“妈妈跟爸爸吵架了,都是爸爸不好,所以妈妈离开爸爸去消消气,你要记得妈妈最爱小飞了,总有一天会回来照顾小飞的,你记住妈妈永远都爱你。”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十个春天过去了,陈遄飞总是望着胡同口想念妈妈,盼望着能看到拐角处妈妈骑着自行车回家的身影。可妈妈从未回来,她也从未跟家里联系过。
虽然爸爸对自己很好,可爸爸的爱是那种男子汉式的粗糙的爱,他很少能观察到自己细微的情绪和身体变化,比如自己发烧很严重了,爸爸往往是最后一个发现的,然后才手忙脚乱的带他去医院。
他又想起早上时,陈同想给他拿雨伞,但是他也忘了放在哪儿。
自己当时看到雨伞就在椅子上,却赌气不提醒陈同,此时想起来,极为后悔,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到爸爸,他还好吗?
驾驶室很昏暗,他依旧困意重重,此时和荔子挤在副驾座上,荔子又香又软的身子紧挨着自己,更感到一阵安心和温暖。他不敢动弹,隐隐觉得如果让荔子知道自己醒了还这样挨着她的话,十分难堪。
他撑开沉重的眼皮向前看去,车不时拐弯,窗外黑漆漆一片,唯有两道车灯撑破黑暗,雨水化作千百道闪亮的银丝乱舞。
“闻师傅,那就多谢您了。”荔子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没事,还要谢谢小姑娘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才能赶去和我老婆一起,我上午刚送完货,本来要下周才会再去她那里呢。”司机语气和缓,已不再因为撞死丧尸而恐惧,还跟荔子交谈很融洽。
“刚刚给您打电话的那个朋友…说的可信吗?”荔子犹豫道。
“那怎么不可信,那是我们一起拉这条路20年的兄弟,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从城里出来!
现在城里路全堵了,车开不出来了,大街上又全是丧尸,谁也逃不了了,哎呀…我还有个新来的同事今天进城,现在电话也打不通了,恐怕留在城里的人,都难逃一死了。”
闻师傅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中还掺杂一丝侥幸的快乐。
黑暗中,车子颠簸了一下,陈遄飞心中一痛,无尽的酸楚蔓延开,心口密密扎扎的疼。“我是孤儿了。”他想到。
陈遄飞鼻子一酸,“我跟爸爸见的最后一面都在吵架,他以为我讨厌他…其实不是的。其实我都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子了,我只是埋怨爸爸不关心我,而且总不能把妈妈找回来。”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陈同一直在努力想把妈妈找回来,但他就是忍不住埋怨他。
埋怨他每日每夜的奔忙。
埋怨胡同里,那群野孩子把他踩在脚下,嘲笑他没妈要时的嚣张。
埋怨学校里,老师那背后射来的同情又嫌弃的眼神。
埋怨开家长会时,自己那永远空缺的桌子。
之前好歹还有爸爸。
现在,干脆是孤儿了…是谁害得我变成这样?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为什么爸爸甚至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他现在只希望这辆车能无穷无尽的开下去,他就可以不面对一切现实。
闻师傅看荔子半晌不说话,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小心翼翼说道:“家人在城里?”
“您一会儿先别跟这孩子提起,他爸爸在城里。”荔子小声道。
闻师傅同情的叹道:“奥!那可真是….”
陈遄飞听到这里,心里涌起一股愤怒,又是这种同情的语气,他绝不想被人可怜,也不想故意背后听人家说话。他假装重重打了个哈欠,抬起了头,荔子的外套滑落到他手上。他假装不经意的张口道“哎呦,一不小心睡着了,这都几点了。”
荔子身子微抖,急忙转头望他。
“八点了,你睡了快两个小时。咱们这一路啊,碾死了三只丧尸,车子颠得要飞起来,你居然都没醒。”荔子笑道。
陈遄飞把她的外套递过去。故意语气冷淡的说道:“哦,我昨天几乎没怎么睡,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西六环外。”
陈遄飞猛然坐起来“咱们往城里去的?”八达岭离城里极远,西六环则都快回城里了,难道他们商量好要陪自己去找爸爸?他心脏砰砰跳。
“闻师傅说,他老婆在锡山附近的疗养院工作,那里特别安全,而且也还在山区,不会有太多丧尸。疗养院有一位医生,特别擅长正骨,可以看看你脚腕的伤。”荔子解释道,语气关切,照顾他的心情。
陈遄飞不喜欢被女人可怜,听到荔子的同情口气大为受伤。他怒道:“西六环正好,我要下车回城里找我爸去。”说着拿起那根破木棍就要坐起来。
闻师傅喊道:“使不得啊孩子,外面下着雨,你脚又崴了,你知道这路上有多少丧尸?”
荔子看他怒气冲冲,转瞬就想到了原因,她微微一笑不说话。
陈遄飞从兜里掏出荔子的手机给陈同打电话,这手机从刚刚在火车站时就一直没还给她,可惜依然是关机。他又悲伤又愤怒,只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那就自己依靠自己!他把手机拍到荔子手上。“还给你,我不占人便宜,一会儿我自己走。”
若是寻常女人,肯定会好言相劝,让陈遄飞留在安全地方,但荔子只是淡淡说道。“嗯,人各有志,不可勉强,祝你找到你爸爸。”
闻师傅在边上听得好生奇怪,这女人二十五六岁,这男孩看上去十六七岁,也不像情侣也不像姐弟,这男孩要去送死,女人也不拦着,反而还支持他。
车子一个刹车,停在一处山间小庭院前,车灯照在一块极大的观赏石上,上面写着林家花园。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锡山温泉疗养院。
遥遥可见,院内只有西边一栋小楼亮着灯。
“咱们到了。”闻师傅凭着多年经验,摸着山路开到了目的地。
他掏出手机给老婆打电话,半天才有人接。
闻师傅关切道:“老婆,我到了,我马上进去哈。”
对面妇女声音很是紧张,似乎很担心闻师傅的安危:“好,就你一个人吗?”
闻师傅奇道:“我和一个姑娘,还一个小孩,不是跟你说了吗?”
那个女人说道:“我吓坏了,忘了,你们有人被怪物伤着没?”
闻师傅眼珠在陈遄飞和荔子身上转了一圈说道:“没有,我怎么会带着伤来找你呢。我们都没受伤。”
那个女人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快进来吧。”
电话刚一挂,架在那个女人脖子上的刀也放了下来,一个穿着后厨围裙,极胖的男人恶狠狠的说:“刘婶,对不住了,咱也是怕感染了丧尸的人混进来。”他脸上的肉挤做一团,只露出绿豆般大小的眼睛,显得极为阴翳。
他身边还有六个看上去都是后厨员工的人,同样都是手拿染血的菜刀。
被称作刘婶的女人吓得话也说不利索:“只...只要你们别杀我老公的,我什么...什么都听你们的。”那个胖厨子点点头,“那是自然,闻师傅和咱们没怨没仇,只要没感染,咱们都是一伙儿的,干嘛要伤害他?”
刘婶扭过头,看到七八具尸体摞在边上的仓库里,一具尸体正好歪着头冲着她,她吓得一哆嗦。
闻师傅挂了电话,荔子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奇怪,不及细想。众人冒雨下车后,陈遄飞却在雨中一瘸一拐的往反方向走。
闻师傅奇道:“你要去哪儿?”
陈遄飞冷冷说道:“我要去救我爸。”
荔子看着他的背影说道:“陈遄飞,你走我不拦着,但是你刚才一直在用我的手机给你爸爸打电话发短信,如果他开机联系我的话,我说什么?我说你走了?而且我还不知道你在哪?”
荔子的声音不大,但却格外有力。
陈遄飞不语,倔倔的站在雨中。
荔子又说道:“你不先想办法把你的腿治好,你爸爸遇到了危险的话,你怎么救他?你自己就先被丧尸咬死了。
现在城里一定有许多人躲起来了,你爸爸不一定出事。明天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陈遄飞内心焦急的担心着爸爸,可他脚踝触地生疼,其实走不了几步,他也知道自己这样救不了他,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我不需要别人关心我。”
荔子微笑道:“可我就是想关心你啊。在长城上直升机让你走,你都不走,非要等着我,现在这样的傻子可不多了,而且我一个人进去,你不想保护我一晚吗?”她拨开一缕湿在雪颈上的发丝,极为诱人。
陈遄飞脸一红:“你这么厉害,还需要我保护吗?”他知道荔子这样说是为了照顾他自尊心。
荔子转移话题道:“当然了,咱们先进去行吗,我都快被淋透了。”
陈遄飞看到她浑身湿漉,过意不去,终于决定先去治脚。他和闻师傅一起走进疗养院大门,门卫室空无一人,铁门从里面插上了铁门栓,他们伸手进去打开,随后又小心关上。
楼前是一小片私家花园,路灯明亮,花草清雅,让三人退却了几分怯意。
眼前三栋石楼极为精致,颇有法国风格,但园中亭台走廊都是朱漆琉璃瓦,里面绘满苏式彩绘,俨然又是中式风格。
原来这里曾经的园主是一位法国医生,战时他毅然来华夏国开办医院,为许多老百姓和战士义诊,声名远播。他深知山中清新的空气对治疗肺病极好,温泉又是治疗关节疾病的良方,因此盖起了一座温泉花园疗养院,并将他的华夏国爱人接来此处养病。
战后,他离开了华夏国,这里就成为了一处高级疗养院。
闻师傅带着他们去那栋亮着灯的西楼走去,笑着说他老婆在那边食堂负责炒菜做饭。闻师傅担心老婆的安危,快走几步走,推开大门。
“老婆!我来接你啦!”闻师傅随后大步走了进去。
闻师傅进去之后,陈遄飞和荔子随后毫无防备的踏进门里,刚一进门,就看见身后两个身影闪出来,陈遄飞被人勾住脚,他站立不稳,被猛地摁在地上,脸颊搓在地面生疼。
他趴在地上挣扎着,手已经被勒在身后,紧紧捆上了绳子,他侧头看到闻师傅也被两个穿后厨员工服的人摁在地上,嘴还被紧紧捂着,他惊恐的踹着脚。
远处还有一个中年妇女被捆在椅子上,她喏喏不敢出声,她边上还站着一个胖厨子,这厨子的小腿比陈遄飞的腰还粗,本来胖人看着总是很喜感的,但他却让人觉得极为阴翳恐怖,他手中还提着一把染血的剁骨刀。
他急忙去看荔子如何了,只见她极为敏捷的躲开了扑向他的男人,反身一个扫踢,踢中他膝盖窝,那男人下盘不稳直接被扫倒。
另一个男人过去一把拽住她长发要把她摁倒,荔子顺势一个肘击重重打在他眼窝上,他惨叫着一声松手退后几步。
荔子的头发被拽散开,她前后跳步挪到靠墙位置,几个男人回过神来靠近围住她,有的举着锅,有的拿着不锈钢面板,还有的举着几把菜刀。
一个身高体壮的男人忍不住手持大锅先扑上来,荔子原地窜起,一记雷霆万钧的高扫腿踢中他太阳穴,这一下极猛,他直接被打晕过去。
边上几个员工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都很诧异这看上去娇滴滴的女人为何下手如此凶狠。
荔子稍加喘息,分神瞥了一眼被摁在地上的陈遄飞。
虽然荔子只露出瞬间关切,但这个细节被那个站得远远的胖厨子发现,他吭哧吭哧挪着肥胖的身子走过去一脚踩在陈遄飞胸口,脚尖不住碾他,分量极沉,陈遄飞看到荔子被围攻,忍住疼痛一声不发。
胖厨子看陈遄飞不说话,干脆一屁股坐在陈遄飞身上,层层叠叠的肉压在陈遄飞脸上,他立刻喘不过气来。胖厨子大声喊道:“那娘们听着,你再敢还手,我就把他闷死了。”
荔子气急,忍不住张口骂道:“你敢!”就在此时,几个人一起扑上去,把荔子摁倒在地。
陈遄飞刚刚硬挨了许多下都不出声,这下瞬间急了,他在厨子屁股下面闷闷的骂道:“艹!你们这么多男的打不过她,想这种阴招,死肥猪!赶紧起来。”
那个胖厨子也不理陈遄飞,他极其费力的站起来,又走到荔子边上,用冰凉的刀锋在她脸颊上刮来刮去,他恶狠狠问到:“你有身手,你是他们派来救东楼那个瘸子的人吗?”
荔子没听懂他什么意思,恶狠狠瞪着他。
胖厨子正要再问,闻师傅趴在地上大声哀求道:“别打女人啊,小张啊,快把你刘阿姨松开,你们这是犯法啊!”
被唤作小张的胖厨子扭头,指着仓库那边的一摞尸体说道:“闻师傅,我今儿要不是果断犯法,我们几个人早让这些给啃没了,还要谢谢你给我们送辆车了。”
闻师傅往仓库那边看了一眼,也和那些尸体对上眼儿,他们身上有咬痕,但明显还没彻底变成丧尸就被砍死了,他顿时魂飞魄散。
胖厨子费劲蹲下来伸手去摸闻师傅的口袋,拿到一串车钥匙。
随后指着刘阿姨说道:“咱都认识这么久了,说让你们一家团圆,就肯定做到。来来来,给闻师傅和刘姨捆一块儿。”
刚刚绑着陈遄飞的那个男人站起来,他去把闻师傅拽到了刘阿姨边上。刘阿姨立刻扑在闻师傅怀里低声痛哭。
胖厨子又转过头看着荔子,低头去翻她身上的口袋,他看荔子长得漂亮,肥胖的手指在她身上猥琐的抹了一下,荔子怒目瞪视,陈遄飞看到荔子受辱,摇摇晃晃的靠墙站起来单脚蹦着。他一头撞向胖厨子,瞄准目标狠狠咬住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