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托克斯又回到了那个最初的梦境。
那个光怪陆离而不荒谬离奇的梦境。
平坦的山巅依旧荒芜,漫天的群星仍然暗淡,但却少了他记忆中人声的喧哗。
一片死寂里亚托克斯看到了那个宏伟的存在伫立在山崖。
那身影那么高大而又那么孤寂,就那样沉默着持剑望着无尽云海,似乎毫不在意被利器切断的右臂还在流淌着如墨般漆黑的血液。
突然间它转身看向亚托克斯的方向,嘶哑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嗓音好似在颂唱着某种晦涩的咒语:
“要耐心,亚托克斯。”
和飞升之前不同,亚托克斯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在梦境中脚踏实地的存在,而非像那时一样如同一个卑贱的偷窥者一般掩藏在角落动弹不得。
亚托克斯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和想要说的话,就在他冲向前张口预言的同时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便将他拖入了无尽的黑暗,他喉咙里发出的模糊音节都被撕碎在了空中。
就像溺水前的人们模糊着眼眶,亚托克斯看着那朦胧身影眼睛下方漆黑干涸的印记...就像是某种血泪凝固的痕迹。
······
亚托克斯睁开双眼,意识逐步回归到体内,他既不慌张也不惊讶,只是笃定了自己体内消散的飞升意志和那身影绝非同源。
那道身影散发着的厌世气息和绝望的死气哪怕是他都感到惊颤,亚托克斯引以为傲的杀意在那身影面前就像是烈阳下的萤火,或是浪潮里无声无息的水滴一般渺小。
而拥有那种杀意的存在...怎可能还留存着善心?
“大人您也是要睡觉的吗?”在戴安娜的眼中亚托克斯已经彻底被神化了,她觉得亚托克斯就应该不休不眠不吃不喝高高在上。
“是啊,我也是会累的。”亚托克斯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发现烈阳已经高悬在了空中。
蕾欧娜和戴安娜就在小屋的范围内自娱自乐了一个上午,并且很是乖巧的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见亚托克斯醒来蕾欧娜才如释重负的长叹一声:
“大人您没死就好。”
这种时候就该奖励一个大大的爆栗。
“你们的父亲...他被派往了远方,所以我不打算让你们进入拉霍拉克军团。但我会让你们成为大供奉身旁的小信徒,至少不愁吃穿。”亚托克斯并不理会眼泪汪汪的蕾欧娜而是严肃的看着她们缓缓说道。
“我们的父亲...他还活着吗?”
“运气好的话...也许吧。”
亚托克斯不想再搪塞一个又一个谎言编织她们美好的幻想世界,因为她们总有一天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没关系,能遇到大人我们已经很幸运了。”蕾欧娜破涕为笑,邋遢着长长的鼻涕笑的很是灿烂,戴安娜也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或许在她们幼小的心灵里已经见到了太多杀伐,为人的情感慢慢麻木,直至对生死再无感官。
其实每一个生命的死亡背后都连带着无数的悲痛,他们有家人、有朋友有所爱之人而非仅仅只是一具高矮胖瘦的肉体,但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刻甚至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逝在这个世界,太多的杀戮让人的心越发冷酷,越发麻木,甚至不再在乎自己的生命。
亚托克斯最初的目标不过就是闯出名堂不让自己默默无闻的战死沙场,至少他希望在他死去的时刻有悲歌为他颂唱。
“要好好的活着,小家伙们。”亚托克斯牵起她们的小手慢慢的往巨神峰走去,一路上他不断的在讲述着生命的意义,他希望她们能够坦坦荡荡的活着,光明正大的活着,而不是在午夜梦回之际辗转反侧倾听无数哀鸣。
······
“听说又有人要登峰了?”“是啊,自从上一个年轻人被摔断了四肢,就已经很久没有人再敢登峰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在山脚下,热烈的讨论着登峰之人的话题,看好戏凑热闹几乎是人性的本能。
他们面前高耸入云的巨神峰被云海遮盖了全貌,只能模糊的看着悬在空中无尽的白色阶梯笔直的通天而上。
人群缓缓为一个普通的青衫男子与他牵着的两个小女孩让开了一条道路,杂乱的议论声也渐渐熄灭。
那男子相貌并不如何出众,却很是耐看,牵着的两个小女孩一个皮肤稍稍黝黑显得憨厚可爱,一个苍白似雪古灵精怪,这一队奇特的登峰组合顿时吸引了所有人诧异的目光,登峰人数越多所面对的考验便越困难,两个小女孩显然不可能依靠自己抵抗考验,那么就是面前这个平平凡凡的男子要代替她们承受本就已经难以抵抗的试炼。本来碎嘴的众人也收起了戏谑的眼光,几个早晨买早点的大老爷们认出了亚托克斯更是着急的开口劝阻。
亚托克斯谢绝了一众好心人的善意,冷冷的督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着大门的门户寺庙,牵着蕾欧娜与戴安娜的手执意向前。
只有站在山脚仰视高山你才能真正的感受到自然的伟力,不论是亚托克斯还是飞升者抑或是那神秘的身影,在这座淹没在云海中的巨大山峰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亚托克斯看着笔直的悬空台阶延伸着没有尽头,直直的刺入云海之中,但却没有延伸到他的面前而是在不远处漂浮于高空,他意识到这是因为巨神峰的登峰之途仍未对他开放。
亚托克斯刚想走向门户寺庙,四面八方便传来整齐划一的颂唱之声,恢弘而又肃穆,所有看热闹的群众都在一片金光之中虔诚的伏跪于地面,远处巨神峰传来古钟的闷响,那台阶便缓缓延长直至亚托克斯的身前。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虔诚的信徒,请迈开你的步伐,接受神灵的考验。”
森冷的话语代替了温暖的颂唱,亚托克斯身上若隐若现的血光抵挡着那声音所携带着的放弃的诱惑。
亚托克斯感受到了小家伙们的紧张,于是更加用力握住了她们的小手:
“我说过的,我无所不能。”
亚托克斯深吸着踏下了面前的第一步,在众人祝福的目光里迈步前行。
并没有想象中的森罗幻像,反倒就像普普通通归家的阶梯,亚托克斯平缓的向上走着,他思考了片刻决定抱起小姑娘们再继续前进,因为数万级阶梯对他而言并非很长,但对于小孩子而言却有些遥不可及,可何况真正的试炼还未到来,趁他现在还有些气力,还是得帮她们一把。
越是往上攀登亚托克斯便越能感受到某种重压的袭来,虽然仍在轻易便能抵挡的范畴内,但随着阶梯一步步在亚托克斯脚下划走,那重压便越是明显。
转眼便是三万级台阶在亚托克斯脚下飞逝,他只用脚尖轻点便能越过数级台阶,但当白色台阶化为灰色的时候那种重压突然便如同大山坠落压得亚托克斯喘不过气,他急忙停下脚步梳理气息,然后便再不敢飞驰而上,而是一步步脚踏实地的攀登。
蕾欧娜与戴安娜面色肃穆,虽然她们感受不到试炼,但是亚托克斯慢慢凝重的神色她们观察的一清二楚,为了不添乱她们甚至呼吸都小心翼翼,紧紧的搂住亚托克斯坚实的臂膀。
当亚托克斯发现眼前的台阶由灰转黑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已经攀登了六万余台阶,现在他站在云海之中,见不到前路,亦看不到归途。
“接下来,你们慢慢跟着我走,无需着急。”亚托克斯轻柔的将小家伙们放下来叮嘱道,小家伙们认真的脸上甚至泛起了紧张的嫣红,亚托克斯摸摸她们的小脑袋又开口道:“到了上边,你们就乖乖的,和大供奉走,大供奉会喜欢你们的,因为我很厉害,不要伤心,我只是为你们带路的人,以后还会再见。”
安抚着快要哭出来的姐妹俩,一边闲聊着亚托克斯一边和她们慢慢的前行,无形的重压几乎化为实质扭曲了亚托克斯身旁的空间,终于在阶梯彻底化为黑色之时亚托克斯不再言语,沉默着抵抗无尽的压力。
这种压力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负担,而是像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涌来的巨力,每当亚托克斯化解完一股压力,下一股压力便会挟裹着亚托克斯自身的力迅速袭来。
“嗡。”
体内飞升之力不安的躁动着,亚托克斯却极力压制着飞升形态,因为他意识到这或许是淬炼身体的最佳时机。
“我是亚托克斯,你们也想让我伏跪吗?”
他挺直了被压迫的有些弯曲的脊梁,全身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声,十二经脉逐步苏醒开始接纳涌动在亚托克斯身体各部分的澎湃气血,当亚托克斯的脚下甚至被挤压出凹陷的同时淡淡的红色血气也包围了他。
气血在十二经脉中肆意流淌,在亚托克斯体内完成无数个周天的循环,亚托克斯觉得肩上的重担越来越轻,周围的世界越发开明,他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达成了一种...类似于飞升的状态。
并不倚靠飞升之力的催动,而是单纯的使用无尽的气血催动已经被打磨的近乎完美的肉体,原来并非是肉体不够坚韧,而是亚托克斯并不会让自己的躯壳绽放。
这或许是另一种飞升形态,又或许会是亚托克斯全新的能力体系。
有了余力的亚托克斯继续抱着小家伙们稳步前行,他背后的重剑为他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血气,再由他的身体转化为澎湃的气血,相比飞升形态,他的重剑对于气血形态的契合度非常之高,亚托克斯本想在这种状态下展示飞升的全貌,却发现不论他如何努力体内的飞升之力都纹丝不动,好似不再是他的一部分一般,只有稍稍解除身上充斥的气血,飞升之力才会缓缓涌动...
亚托克斯觉得自己体内的两种能力势同水火,他只得放弃了融合飞升之力与气血的想法。
恍然间巨神峰的峰顶若隐若现,这本该困难的登峰之路反倒成为了他磨砺自身的舞台,亚托克斯坚实的踏下每一个步伐,一步一步靠近云海之上的顶峰。
但他心里也有些许疑惑,这本该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试炼,而非能让他自我磨砺的考验。
哪怕不使用气血,他展开飞升形态登峰也不过轻而易举。
就在亚托克斯将要踏上巨神峰峰顶之时,他在不远处的最后一级台阶那儿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内瑟斯?”
亚托克斯惊讶的呼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