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当然不是一条狗。
她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绷带,强大而充沛的元气涤荡着她的身体,金钱镖造成的伤口已经愈合。
她洗了个澡,换了一套黑色的衣服,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白戬在室外养气,她得以有一点点自由活动的时间。
她其实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就是因为她实在是太聪明了,所以反而不愿意去当人。
当一条狗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用心对待一个人,那个人就会用心对待你,其他的事情想都不用去想。
现在黑狗遇到的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她的主人白戬要死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胃就有一种翻腾的感觉。
威胁着白戬生命的不是那个劳什子“金道人”,甚至也不是他的三恨剑,而是三个女人,怀丝,小铃,还有一个陌生人。
那天晚上有人进来和白戬谈天,她醒了,因为她的鼻子很好使,闻到了一些很淡很淡的女人的味道,但她也没有感觉到杀气,于是又睡了过去。
她走到白戬的书桌前,打开抽屉,看见了里面的那封信。
她先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头发之类的提示。
于是她小心地拆了出来,看了第一行。
“怀丝,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我或许是死在金道人的剑下,或许是死于肺痨,这些并不是重要的事情,早在五年前,我的生命就已经停止了,可能只是一股惯性在让我继续活着。
黑狗眼角抽搐了一下。
“我并不祈求你的原谅,但我也并不希望你的仇恨延续下去……在我的心中,最好的方法或许是让你杀了我,但是,我很抱歉,我还是不得不去死,以一种不太漂亮,却足够光荣地死法,卑鄙地死去。”
“我的一切遗产全部都会留给你,我将我在剑道上的毕生所学所感,全部记录在了一本书里,你可以去看,也可以将其付之一炬。而我的另一份遗书已经留在了曼特城,保管在你的姐姐温特手里。”
“那上面是一个承诺,我说服了父亲,他会给你一个选择的权力——是作为雪倪家族的继承人,一辈子活在父亲的掌控下,还是作为一个真正的雪倪,靠双手书写自己的传奇……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了。”
“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只因为我确实是个卑鄙而可恨的小人,你可以将我挫骨扬灰,将我的尸体喂给魇。但是……我唯一恳求你的一件事,就只有唯一的一件。”
“我希望你能以后找到我的剑,然后将那把剑葬在一个开满杜鹃花的地方。”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我恳求你,怀丝……”
黑狗的脸有些扭曲,这是在不是她愿意看到的文字。
她知道真君是一个高傲的人,不愿意妥协,不愿意认错,有些偏执和孩子气的人。
像这种低三下气的文字,就让她觉得好似有老鼠爬过身体一样难受,虽然她不怕耗子,也不觉得它们恶心。
狗拿耗子毕竟不是一句好话。
这种事情怎么能被原谅?
白戬的妹妹真的是一个这么幼稚无知的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哥哥是人间不可多得的幸事?
所以黑狗做了一个决定。
她将信放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关上了抽屉。
白戬不会怀疑她的,因为她是一条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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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楼悬赏:
布蕾克·贝尔多纳(得意钗持有者),赏金:七十万。
鬼差:已死亡
无常“十字刀”兰斯:已死亡
阎罗“血衣”赵胜利:已死亡
悬赏人:存活。
承接人:“千变万化”王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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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节课应该是我的最后一课了。”白戬道。
他眼窝深陷,原本匀称的脸已经有些被骨骼撑得有了棱角,但偏偏还是穿的一丝不苟,不过那西装却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和他虚弱的身体相反的是,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很好,好到让人有种直视太阳的刺目感。
学生哗然。
他们大多都喜欢白戬的课,因为他们能知道一些很隐秘,很令人振奋的故事。
比如各大组织,比如深入边荒的见闻,比如一些大英雄的发迹史。
“不过你们也不用太伤心,接替我的会是一个风趣幽默的掉书袋。”
他说道。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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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们应该去……问问白教授……”露比有些低沉道。
“是的,他毕竟是个不错的人,我想大家都不愿意看到他……死。”阳小龙道。
“但是如果他要死,为什么奥兹平校长和其他老师都没有任何表示呢?这也太奇怪了。”布蕾克道。
“也许是他们要谋杀白戬”阳小龙道。
没有人笑。
她尴尬地挠头,这确实不是一个讲闲话的好时候。
“认真的,我觉得我们应该救他……”露比认真道,她又偏头看了一眼怀丝,而后者,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有什么想法?”布蕾克问道。
“至少,我们得搞清楚究竟是谁要对白教授不利,以及那个怪人是谁。”露比道。
“汪!”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犬吠。
布蕾克下意识地看向了声音发出来的方向,然后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走了过来。
她的皮靴在地上敲击出令人有些不安的旋律。
“黑姐姐?”露比有些紧惊讶道。
“这不是经常跟着白戬的那个女孩么……你认识她?”阳小龙凑到露比耳边道。
“她是白教授的……侍从之类的吧?”露比想了一会儿,却也没说出“狗”这个字。
黑狗走到露比的身边,一言不发地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封信,放在了露比的手里。
“这是?”露比有些错愕,却发现黑狗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脸的冷漠,就此远去。
“她看上去有些奇怪。这是什么信?”阳小龙道。
于是露比拆开了信封,展平信纸,开始念了出来。
“怀丝,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她一下子意识到这封信是从哪里来的了。
怀丝抬起了头,盯着露比手中的信,眼里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遗书。”布蕾克低声道。
露比颤声将所有的内容读完,小队里再也没有声音,只有死一般的沉寂,三个人看向怀丝。
怀丝一把夺过露比手中的信纸,双手颤抖地又读了一遍,似乎那些印象又开始碎裂。
“这应该不会是个玩笑罢。”阳小龙道。
“我想……这应该是真的,但为什么她要把这信纸给我?”露比道。
“应该是她想要我们去救白戬。”布蕾克顿了一下,道,“看起来,白戬应该是有很重的心病,而症结……就是怀丝。”
“骗人的,这些都是骗人的……他只不过是……”怀丝喃喃自语道,手中的信纸被她捏地有些变形。
“他有痨病。”阳小龙道,“这样还能坚持着授课,我都有点被感动了。”
“怀丝?”露比走到了怀丝边上,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你知道吗,露比!”怀丝突然道。
“什么?”
“他不应该写出这种懦弱无力,病态软弱的文字,恶心!简直是疯了!”
“就算他再怎么对我坏,但他可是白戬啊!‘在世真君’白戬!”
怀丝有些声嘶力竭。
白戬和她的训练从来都是一起的,他们所做的训练一模一样,但白戬从来都是她最标准的榜样,就连怀丝受罚加训的时候,他也一直陪在她身边做着训练,一丝不苟,从不懈怠,仿佛一个冷峻的木偶。
一开始她觉得这是羞辱和嘲讽,但到最后,就算是再怎么恐惧、自卑和厌恶,心里最终都存留着一丝敬畏。
“他可是……白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