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许介平“微服私访”一波三折，感受哭笑不得。
被调查者都承认听说过传言，追问来源，几乎异口同声回答：忘了。忘了没关系，判断传言的真假。有人摸棱两可，或许有或许没有，没亲眼看见事实，说不准。有人拒绝判断，曰：不当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乐子听也当乐子说，权当磨嘴皮子。
聪明人不沾是非。
许介平看得出来，谣言制造者坐在对面，也不可能问出个结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造谣者的目的绝不是当乐子说着玩儿。到底想干啥尚不清楚。架势上看，即便不把张昭赶出村去，从主观到客观，也都不会起好作用。
群众的智慧，迫使许介平放弃调查。
直接找张昭谈。
远离村庄的渔窝棚清冷寂静。在村里调查时，许介平得知张昭被赶出家门的大概情况，特意来栖身之所实地体验。
“原来还有这么曲折的故事，真没想到。”张昭详细汇报了自己回村后，遭遇的桩桩件件事情，许介平听完感觉心里挺不是个滋味儿。“用句不恰当的话概括你的处境，可以说有点‘众叛亲离’呀。父亲不理解，村领导不支持，个别人又造谣生事，把屎盆子扣你头上，精神上承受着意想不到的压力，没点坚强意志真可能被击垮。也怪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没在关键时刻，给予你更多的支持和帮助。”
“都是我过于天真造成的恶果。”张昭毫不隐晦地剖析自己。“我太急于求成了，只想尽快把乡亲们带上富裕路，没想到自己目前还根本不具备这个能力。对照其他创业经验，如果不是直接走集体化这条路，而是先自己干个项目，等成功了再吸收他人，或许会更好些。”
“循序渐进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用个人成功带动他人致富的例子也不少，可我觉得那样缺少震撼力。”张昭不解的神情，诱发了许介平的一番道理。“要搅活一潭死水，潜移默化的引导固然有效但太慢，我认为，与其慢慢疏通，不如直接炸开一道口子。有人顽固地抗拒变化而使绊子，也阻挡不了发展的脚步，集体的力量战无不胜。”
“谢谢许书记的指点。有你的支持，集体发展的路我们走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张昭虽然一直用这话鼓励伙伴们坚持到底，可他内心也曾迷茫，现在听了许介平的话豁然开朗。“这段时间，我清楚地看到了，村民们人心思富。”
“是呀，我在村里调查时，相当一部分人认为你做的对，不仅带来了致富的曙光，更带来了新的生活理念。”许介平给予肯定。“有了群众基础，事业就成功一半。坚定信心干下去，等时机成熟，完全可以考虑让你担任村一级领导。”
“许书记，挫折让我想了很多，对大学生当村官的事也作了深入思考，认为是条可行的路，同时也觉得有许多值得商榷的东西。”张昭探寻的眼神望着许介平，见他示意说下去，就继续话题。“总的看，现在农村，尤其是三不管儿这样偏僻的农村，陈旧的生活观念根深蒂固，成为长期不能改变落后面貌的根本原因。有头脑灵活的人，也只想出去打工而不是就地变革。尤其是在村干部比较保守，缺乏开拓精神或从思想上拒绝改变旧有生活习性的情况下，派大学生当助理性的村官儿，等于把小鸟放进笼子里，多硬的翅膀，也难飞出那个顽固的圈儿。”
鱼养在缸里长不大。
“我理解，你的意思三不管儿所以贫穷落后，根子不在于原有经济基础薄弱，而是领导者和村民持有同样保守的生活观念，他们不思进取，不但不愿走科学发展的路，甚至还会刻意阻挠，如果把大学生放在这样的阴影里，自然无法走向光明。对吧，是这个观点吧？”许介平见张昭没有予以否认，于是提出问题：“那么，你认为面对如此局面，该采取什么措施来打破这种无形的束缚？把原有的村干部彻底去皮，让大学生直接做主要领导人？”
“那不行。实践经验和教训都告诉我：仅靠一腔激情办不成事。实践也证明，年轻人确实太嫩了，思想还很不成熟，假如让我直接管理一个村的行政，简直不可想象，或说根本做不到。乡村管理看似简单，实际一点儿都不简单。”
“这我就不明白了。把你这样的知识青年放在老干部旗下不行，让你们独挑大梁还不行，那到底该怎么办？”许介平实在缺乏成功经验，不免有些疑惑。
“我想不妨试试两条腿走路的方针。”
“怎么个走法？”
“就现在三不管儿的形势，我觉得既然捏不到一处，还是把日常行政管理和经济发展分开，各负其责，简单地说，就是他当他的村官儿，我做我的实事。”张昭聪明又天真，想借靠右通行的交通规则，创造一个各行其道的局面。
“你的想法具有一定客观性，不过恐怕难以实现。”许介平从另一个角度说明理由：“基层政权不可能与经济发展截然分开，尽管现在竭力摒弃计划经济的色彩，可政府讲指导性不会讲到完全撒手不管的地步。强有力的上层建筑，必须建立在牢固的经济基础之上，所以，任何政权都不会放弃对经济的控制。”
“我的意思不是截然分开，而是实行分权而治。”张昭再次强调两者的界限。“我们以经济发展的名义，根据自愿原则组织个经济实体，专心致志地搞本村的建设规划和科学发展，既不影响村里的行政工作，也会减少很多猜疑和麻烦。”
“我知道你这是有感而发，也大致捕捉到了真实含义，但要指出：你从个人处境出发，其想法难免带有狭隘性。这样吧，容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有许多现实的东西，咱还不能完全忽视。你呢，也再进一步研究研究，从实践者的角度，找出其合理性和可行性。不要急于求成，要相信可以闯出正确的路来。”许介平心里思量，这事得跟县委组织部汇报一下，如果张昭的意见具有普遍性和现实意义，那么大学生担任村官的方案需进一步完善。
两个人的谈话在继续。
“这里连电都没有。”傍晚时分，阳光撤走，小屋渐渐陷入黑暗，暗得对面看不清五官。张昭点起充电灯罢工期间担当替代品的年代久远的马灯，一个亮点散射出微弱的光芒。
微弱也是光芒。
借着灯影，许介平扭头看看四壁，幽暗中更显得冷清、阴森，不觉顿生怜悯之情。
“这一片鱼塘都用原始的方法养鱼，不用增氧设备也就没扯电线，为了省钱。”张昭解释无电的原因，随后憧憬未来。“将来会好的，等我们进行整合之后，这里肯定要供电。”
“确实太艰苦。”许介平感叹，随即打电话吩咐回去的司机，让他在镇里买些熟食和啤酒送来。
“哟，你们可真有话说，还没谈完呢？”
打从编织开始，张昭的基本民生得到相应改善，赶上饭口就顺便在哪家蹭一顿，赶不上也会由范小丫给送来。饭菜来源属于“搜刮式”，由范小丫负责在小范围内侦察，谁家饭菜不错就装盒送给张昭一份，实在没有中意的，她有权指定哪家给“特制”，然后跑腿递送。
后勤保障基本避开无关紧要的男人，由妇女们私下里悄悄进行。
今天的饭由顶门杠毕大荣和张昭妈分头制作，她们知道许书记跟张昭在一起，专门做了些平时村里人舍不得吃的菜。
“许书记，我们先吃饭吧。”张昭借花献佛，在自己的领地内略尽地主之谊。
“嗬，挺丰盛嘛，味道也不错。”许介平有意嗅嗅摆上桌的饭菜，以轻松的语气赞不绝口，借此烘托沉闷的气氛，使之活跃。
沉闷环境中，好饭也吃不出好滋味儿。
“都是农村的家常饭菜，对付吃点吧。”张昭笑笑，礼貌地邀请许介平坐到炕桌前。
“等一会儿，等把……哎来了，这伙计还挺快。”小屋外，汽车发动机声打断了许介平的话，他抢先推门出去迎接司机送来的东西。“我看这样，把你那几个骨干都叫来，咱们也热闹热闹。哎，别犹豫了，叫来吧，让我也跟你们年轻一回。”食物安顿好，司机也被打发走了，许介平提议扩大点交际范围。
皎洁的圆月挂在当空，小小渔窝棚相融着银色的月光，平静中孕育着汹涌的波涛。
自从儿子刘遥出事，鬼子溜刘春池夫妇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觉得没脸见人，回村后就没怎么出自家院儿。女儿刘苗跟张昭这群年轻人一起搞编织，两口子既不积极支持也没有刻意阻拦。不曾想最近出了绯闻，且被说的不堪入耳，让人不能不气火攻心。漏屋偏逢连阴雨，破船又遇顶头风。鬼子溜刘春池有心上吊，又舍不得糟蹋那根绳子。
好死不如赖活着。
“以后别再跟老张家那小子搅和了，就老实在家呆着，想要啥跟爹说，爹给你买去。”鬼子溜刘春池跟女儿说话一向和风细雨，有史以来几乎从未高声过。
刘苗抬眼看看突然间苍老许多的父亲，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不停地编织手里一只小巧的鸭子，很快，玩具成型了。
“你听爹的话，也别编什么手工艺品了，咱家不缺那点钱。”女儿不应声，只要她没明确表现出拒绝，鬼子溜刘春池就不能放弃说服。
“不，我喜欢编。”刘苗回音儿。
“那咱就在家编，行不？”鬼子溜刘春池本想发火，可又觉得不能采取强硬手段，既不忍心，也没啥好效果。
逆反心理随处可见。
“爸，你真相信那些嚼舌头的话吗？”刘苗眼神中流露着对否定的期盼。
“唉！爹相不相信没用啊，人言可畏，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无可奈何花落去。鬼子溜刘春池叹息。“咱家今年不顺溜啊。你哥刚出事，你又被扯进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非里，这叫我跟你妈怎么活呀！原来咱家在村里谁不眼气，可现在呢，一个倒楣事接一个倒楣事，恶狗单咬病鸭子，屯邻们看咱的眼神都不对呀。”
一只栩栩如生憨态可掬的小鸭子，在鬼子溜刘春池无奈的感叹声中脱颖而出。鸭玩具是刘苗的杰作，用精心挑选的苞米叶最里层最柔软的材料精编而成，天然的乳白色中透着微黄，精细得如象牙镂雕，谁看见都会爱不释手。
恶狗会不会对这只鸭子下口？不得而知。
“爸，你不用害怕。我坐的正，行的端，没一点见不得人的事。至于我哥作孽，那也是他的个人行为，只能由他自己负责，与咱没关系。”刘苗也曾为哥哥的事感到抬不起头来，张昭告诉她：这是个人行为，别人不必为此负责。
“说的容易，那是我们养出来的儿子，他作恶，谁都会说是从小儿没教育好，连带着根儿也不正了。你再出点啥事，不更证明我们老两口儿不会做人吗？”鬼子溜刘春池十分自责，几乎明确承认，祖上的遗传基因出了毛病。
刘苗再次保持缄默，她不想与父亲过多争执，内心认定一条，按照个人意愿生活。事实证明：世上许多争论毫无实际意义，实践最重要。参与张昭组织的活动后，刘苗发现，原来生活中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新鲜东西。几句规劝无法消除新生活的引力作用，它让一个破茧而出的年轻人愿意矢志不渝。
孩子不配合，鬼子溜刘春池夫妇非常恼火，背地里咬牙切齿，发誓要把女儿剁碎了喂鸭子。
最终没实施。原因不详。
鬼子溜刘春池不懂心理学，但生活实践告诉他，性格内向的人多数执拗，而执拗者若认准一条道，十头牛都拉不回，你越拧她越往前挣。要想把握住女儿刘苗，打断腿不是办法，因势利导方为上策，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自己“瘸”了。
鬼子溜刘春池两口子是本村同辈儿出门最远的人，算得上有见识了。知道儿子罪孽深重，生死一线凶多吉少，女儿再有个三长两短，他家户口既有全部注销的可能。
想管住女儿，又不敢过分逼迫她，为人父母好难啊！
管教子女学问颇深，但遇上犟驴张海庆就简单多了，即使不把女儿剁碎了喂家禽，也得打断了腿让她出不了家门。
不同的处事方式表现出理性与感性的差别，是聪明与糊涂的界限。鬼子溜刘春池夫妇虽然不敢下死手，却也不能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他们用自己的方式采取制约措施，即使掐不断女儿与外界联系，也要尽量减少出事的可能性。
防患于未然。
谣言无法查清，惟有不了了之。
许介平离开三不管儿之前，专门找干勾鱼于得泉和犟驴张海庆分别谈了话。
干勾鱼于得泉属官场上的人，不乏见风使舵的能力，虽对张昭不满，也不影响正确表态：“请领导放心，我怎么说也是老干部了，组织性还是有的。再者说，大学生能回村里来创业求之不得。我的能力虽然有限，也要使出吃奶的劲儿帮助他。”
“年轻人嘛，难免会犯幼稚病，最起码他缺乏足够的生活和管理经验，所以，你不要作壁上观，注意多加帮助和指导，让他尽快成熟起来。”话中所指自然是张昭。
许介平说者无心，干勾鱼于得泉听者有意，他肯定乡领导在暗示他有责任教会一个夺自己饭碗儿的徒弟了。“哼，没那么便宜，我不能轻易把村长的权力，交给一个黄嘴丫子还没蜕净的死小子，别看村长官不大，想当上也难。”干勾鱼于得泉心里想着，嘴上却一语双关地答应：“放心交给我了，绝对整明白他。”
许介平与干勾鱼于得泉又聊了些村里的其它工作，然后告别来到张家，促使激战犹酣的牌局告一段落。农村人玩麻将等于消磨岁月，冠冕堂皇地说，也不过是丰富业余文化生活，即便有钱上的输赢，不过毛儿八钱儿，够不上赌博，被父母官撞见也没关系，没人会心慌意乱胆颤心惊。
“许书记来了，玩几把？”众人七嘴八舌，打招呼外加邀请，其实谁都知道，乡里的书记不可能跟普通群众玩牌儿。
不输钱，掉价。
“谢谢，我不玩。你们继续，别打搅大家的雅兴，不然我走了你们还得骂我不识数。”许介平以玩笑的口吻应和。
书记登门，犟驴张海庆离席陪同，为保证牌局的连续性，旁边观战者会有人主动坐上替补席。别看平时干活找不着人，玩儿可不缺积极分子，国家若实行“玩麻将模范”的评选制度，够标准的肯定比“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要多。
犟驴张海庆家，房子一改村里千年不变的传统住房格局，前后开门，大小9间，除了门厅、厨房、家用小锅炉房，其余即为客厅和卧室，其气派完全可以用宽敞明亮来形容。许介平初次进犟驴张海庆的家门，不由得逐个房间参观一遍。
“不错嘛，你家房子是全村最好的了吧？”
“最好的算不上，也就中上游吧，比不上干勾鱼和闷葫芦家。”犟驴张海庆虽倔，也知道谦虚是美德。
“早听说你们村比较贫困，可我来两次，发现实际情况也不完全如此啊，有些人家的生活还是很富裕嘛。”许介平想以自然过渡的方式把话题引到张昭身上。
“不均匀，穷的也挺多。”犟驴一旦上套儿就好赶了。
“以老哥你的看法，那些比较贫困的家庭，穷根在哪儿呢？为什么一样的土地却过着贫富不均的生活？”许介平把谈话过程当调研，治穷也讲对症下药。
“说起原因可多了，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呢。”落坐后，犟驴张海庆拿起茶几上的香烟递给许介平，点燃后自己也抽上一支。“有的因为懒，把地种得草比苗都高；有的因为得大病干不了重活，挣点钱还不够填药罐子；有的不会过日子，手里有钱就胡抡，败坏光了一挺脖儿，老婆孩子没饭吃，连鸡猪都跟着挨饿。”
“还有其他原因吗？”许介平继续引导，让话题向自己需要的方向靠拢。“比方说产业单一……”
“哎呀，许书记，你可别整那高难度的词儿，啥叫‘产业单一’呀？”犟驴张海庆截住许介平的话，让他明白：眼前这个谈话对象吃粗粮，消化不了细词儿。
“啊，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只靠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挣钱自然要受限制。如果能开发点其他产业，噢，比如某些可行的手工加工等，不都是来钱道儿吗？有钱就不怕花了。”生活水平高低不取决于精打细算过日子，而在于能否广开财路。传统观念必须克服。
开源先于节流。
许介平本想借机给犟驴张海庆讲讲一、二、三产业的划分，最终还是放弃了，曲子再好也不能对牛弹。
“啊，你是说那个小崽子领头干的事。”犟驴张海庆并非孤陋寡闻，玩麻将的同时关注着儿子的活动。“这么说吧，许书记，当真人咱不说假话，我也不是驳你面子，要是别人整这事儿我举双手赞成，可他整不行。他是什么人啊？大学毕业生，是我花了大钱供他念的书。啊，念完了又窝回来了，这算什么？我都觉得没脸见人。”
不用煽风，火起来了。
“老哥儿别激动。既然咱哥俩儿说到这儿了，你不妨听听我的看法。”许介平不再绕弯子，干脆单刀直入。
“那你说。”书记毕竟是乡里最大的官儿，犟驴张海庆再驴脾气，也不敢剥夺他的发言权。
“我觉得张昭是个有志青年，他有理想，目标也很远大，其行为也符合当前的社会实际。”察言观色的许介平见犟驴张海庆要张嘴，当即拦住。“别急，听我具体跟你说。现在城里就业压力相当大，大学生如同千军万马，都挤在非常狭窄的就业路上，竞争可以说相当激烈。这么说吧，城里连卖麻辣烫的都有大学生。当然，卖麻辣烫也不丢人，凭劳动挣钱嘛。问题是城里大学生成了灾，咱农村却极其缺少有知识的人。张昭能另辟蹊径回来发挥他的才能，这既是明智的选择，也是志向的表现。不瞒你说，我昨天晚上专门留下和他住在那个渔窝棚里，谈了很多。他立志要用自己的知识回报家乡回报社会，改变这个小村庄的贫困落后面貌，让全村人都走上富裕道路。好事呀老哥，我该祝贺你培养出个好儿子，他是你的福气，也是全村人的福气啊！”许介平最后几句话充满了感情，几乎把自己都感动得要落泪了。
“你喝水。”犟驴张海庆目光敏锐，发现口干舌燥的书记需要补充水分。
许介平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继续他的宏论。“我知道你心里的疙瘩在哪儿，也理解你的感受。可是，条条大路通北京啊，不见得在城里上班就有出息，回农村创业就没前途。人生价值不仅仅体现在飞黄腾达锦衣玉食上。所谓适者生存，不光说人或动物的自身素质，且包括外部条件，当人的创造力被客观环境所禁锢时，换个地方会更好。你老哥不是糊涂人，这个理儿不用我说也明白。孩子回来创业，是更长远的人才发展之路，相信他的后劲不比在城里给人打工弱，前景也许更加看好。我们要支持啊！老哥。”
犟驴张海庆耷拉着脑袋听，许久都没出声。他无力反驳许介平的长篇大论，但也无法接受儿子回村这个现实，就他的眼光，目前更看不出张昭的创业前景会好到哪儿去，让他说：儿子的行动无非是一时心血来潮胡闹而已。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等他折腾得没热乎气了，也就瘪茄子了。
“怎么样啊？老哥，别再跟孩子沤气了，就算不帮一把也不要扯后腿了，放手让他闯出一番天地来。设想一下，如果有成千上万的知识青年像张昭这样立志推动农村建设，那农民的日子该是个啥成色？”许介平试图感动犟驴张海庆，消除他与张昭之间的隔阂，建立一个感情依托。
“既然书记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能说啥。”思想疙瘩几句话解不开，但犟驴张海庆不糊涂，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给什么人面子，以后咋办那是以后的事，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让书记出了这个屋，不然显得自己不识数。
“那就让他回来住？”许介平看着犟驴张海庆的脸色得寸进尺，见他闷声不响，再次奉劝。“开开恩吧，别再让孩子在外边受罪了，那不是冬天能住的地方，太艰苦了。”
“他不甘愿吃苦，还要以苦为乐吗？那就让他吃个够乐个够。”犟驴张海庆想用张昭的信念堵住许介平。
“还是把眼光放长远点儿吧。等哪天张昭的身体出了毛病，你会后悔一辈子的。”许介平迂回过去。
“随他便吧。”犟驴张海庆极不情愿。
许介平的恳求，虽未完全感动犟驴张海庆，也算为张昭争得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