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傍晚，钱不足钱朴初掂着跛脚走向房山头，手遮额头掩住夕阳的余辉，焦急的翘首张望，眼见村西那片树林渐渐陷入幽暗中。
“山东人。”受老婆支使，干勾鱼于得泉出来抱柴火，见邻居钱不足钱朴初正向西看，半生不熟的学他那浓重的山东腔打哈哈。“把脖子抻那么长看啥呢，西边林子里有娘们儿等你呀？”
“滚一边去，没闲心跟你扯淡。”钱不足钱朴初关注女儿，此时有娘们儿也没心思看。“我闺女吃完晌午饭去采蘑菇，眼瞅太阳要落山了，还没回来呢。”
“采太多拿不动了吧？那你还瞎瞅个啥劲儿，快点整头驴去驮回来呀。”
干勾鱼于得泉的话缺少正经味儿，钱不足钱朴初没接茬儿，他不担心蘑菇采多了拿不动，而是担心女儿的安全。夕阳西下，鸟儿归巢。以往钱妮儿进林子采蘑菇，从来没呆过这么长时间。
钱朴初的名字满有学问。早年，他从胶东半岛迁移到偏僻的三不管儿村，尽管心灵美，但因两条腿不平衡，年过三旬仍然光棍儿一根。万般无奈，钱朴初回趟老家，很快领来个俊俏的小媳妇，很快又给他生下个同样俊俏的女儿，很快小媳妇撒手西去，丢下爷俩儿相依为命。从此，钱朴初有了第二职业，当爹又当娘。缺少女人操持的家可谓支离破碎，日子也过得挺紧巴，随着岁月的流失，钱朴初的名字被村民们由谐音演绎成了“钱不足”，原有那个“山东人”的绰号，只剩干勾鱼于得泉一人捧场，也只在开玩笑时才叫。
钱不足钱朴初的女儿钱妮儿十分招人喜爱，胖瘦适中的瓜子形脸儿不黑不白，一双大眼睛总流淌着文静而甜蜜的笑意，简朴的衣着包裹着中等身材，显得丰腴健康却不臃肿，尤其是她懂事乖巧的性格和吃苦耐劳的品质，几乎得到了全村人的褒奖。
女儿是父亲的宝贵财富和精神寄托。
“别瞅了，瞅不回来，还是快点去找找吧。你家姑娘可不是闹稀哈的，多少人惦记呢，哪天给你整出个外孙子可就……啊。”干勾鱼于得泉胳肢窝夹捆苞米秆，关心的话语从他嘴里出来带着溲味儿。待感觉过火了，意思也表达完整。
覆水难收。
老爷儿们开玩笑不该伤害无辜，钱妮儿还是个晚辈儿。
“你那B嘴，不说话能长死啊？”
钱不足钱朴初平常话不多，骂人时干脆利索，哪天不留神成为名人，留下的言词就堪称经典。
一向自诩嘴好使的干勾鱼于得泉没词儿了，自知理亏地嘻笑着走回屋去。
灶里急等着续柴火，关键时刻，大东妈不得不河东狮吼，锐叫老头子动作快点，不然一锅馒头就断气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牡丹亭》的一句唱词，勾勒出三不管儿村的另一番景象。
张昭归来，在僻静小村里算个大事，当即使他家成为热点地带。陆陆续续的人来人往之后，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接受挽留，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十几个人分雌雄围坐两桌，吃喝说笑，甚是热闹。
酒是双刃剑，既可增进感情，又能破坏团结。
农民子弟大学毕业，等于完成了一项伟大工程，借酒助兴，让男人们兴奋有余，不觉放量海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男人堆里，鬼子溜刘春池和拐拉腿刘贵话不投机，动手练起全武行。
矛盾的起因比较随意，喝酒说话之间，不知从谁开始论起辈份。鬼子溜刘春池与拐拉腿刘贵同姓不同宗，外观相近却无血缘关系，论辈儿平时稀哩糊涂，哥儿们爷儿们无人计较，若排座次都想占先，翻家谱找证据，都想使用让人信服的历史渊源抬高个人地位。
“你比我小一辈是肯定的，毫无疑问的，板上钉钉的。”拐拉腿刘贵言之凿凿，让人相信他志在必胜。
“你啃屁股，也是比我小一辈儿。”尽管辈份大小与社会地位无关，也不影响物质与金钱的分配，鬼子溜刘春池仍不认账，此乃涉及个人荣誉，做爷爷比当孙子有优势。
“跟你说没用，要把这事整明白，最好问你老丈母娘去。”拐拉腿刘贵仗着酒劲儿，一心一意要理顺辈份关系。“你丈母娘的表妹，在咱村住那阵子，跟我大哥有一腿，这么算来，你就是我大哥的表外甥女婿，论到我这儿，叫声叔一点都不屈你。”
拐拉腿刘贵兄弟二人，哥哥刘富平日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村民称其“饭叉子”。饭叉子刘富早年当过生产队长，权势在三不管儿属至高无上，合理利用成风流韵事的资本，曾快活过，也曾被人在脖子上挂双破鞋游过街，由此不但失去了人权，还失去了“印把子”。如今时过境迁，曾经丢脸的事被兄弟拿来做炫耀资本，成为论资排辈儿的法码。
“放屁！叫你叔？我看是你的皮子该熟了。”鬼子溜刘春池腾身跃起，隔酒桌，冷不防甩手抽拐拉腿刘贵个大嘴巴，震得盘子碗纷纷落地，结实的伤痕累累，脆弱的粉身碎骨。
拐拉腿刘贵为提供有力的证据而沾沾自喜，毫无精神准备而遭受突然袭击，一时间头脑发蒙。法制社会应以理服人，但遭遇武力不反击，不足以表示勇猛。拐拉腿刘贵回过神来，当即出手。
“别动手，别动手，喝得好好的动啥手啊？”犟驴张海庆身大力不亏，两手分别抓住两人的前衣襟硬撑开，其他人趁机上手控制住了局势。
鬼子溜刘春池余怒未消，拳脚施展不开，嘴仍理论：“******，那搞破鞋也算亲戚？”
“亲戚都是打这种事儿上扯来的，你还不承认啊？”形式不同，实质一样。拐拉腿刘贵咬住死理儿不松口。
事实无可辩驳，任何亲缘关系都由裙带而来，而“这种事儿”正是裙带关系的本质特征。
“杂种下的你还说，今天不打歪你的臭嘴，你是不会服啊。”鬼子溜刘春池挣扎着冲向拐拉腿刘贵，没成功。“拿他妈陈谷子烂糠来论辈儿，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们撒手，我非砸扁了他不解。”
鬼子溜刘春池有吹牛之嫌，论外形他与拐拉腿刘贵极其相似，真放开了打，就算不势均力敌，也不见得他能把人家砸扁了。预言家判断：顶多两败俱伤。
桃色纠纷，让在场的人哭笑不得。为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大家规劝的同时一致认为：拐拉腿刘贵这笔账算的过于牵强。拿婚外情来论资排辈既没理也不合情，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家族如此设置编制，别说鬼子溜刘春池不认账，拐拉腿刘贵的亲大哥也不会认账，法律更不允许拿婚外关系攀亲，否则会乱了秩序，更可能给户籍改革带来不便。从传统伦理的角度说，孔老二在世，也不知该怎么教人写家谱。
纷纷嚷嚷之时，张昭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可热烈讨论的人们兴致正浓，没人顾得了它。
甭说接电话，一时间热闹的连酒都忘喝了。
灯光取代阳光，满城亮如白昼灿烂辉煌。
水弈卓然伫立窗前，心情如街上流淌的车声灯影般烦乱。临近毕业去留之际，为张昭坚持回乡的想法，恋人间展开争论，直争得劳燕分飞各西东，胜负方见分晓。
“该死的张昭，都离开一整天了，也不来个电话，真生气了还是铁心要跟我别扭到底？你那想法本来就天真不现实嘛，还跟我使性子，真是不可理喻。”水弈卓然喃喃自语。
恋人间意见发生分歧，水弈卓然本打算用冷战吊张昭的胃口，结果自己反倒沉不住气了。不敢再拖下去，她主动拨通张昭的电话，可连拨两遍都无人接听。
拒接电话可以给人很多猜想，起码间接地表示了不妥协的含义。水弈卓然想着各种可能性，越想心越乱，乱如麻团。窗外喧闹的世界比不上水弈卓然心里更闹腾，她转身切断眼睛与外界的联系，背靠窗台，努力使自己烦乱的心情不受干扰，独自回顾着两个人针锋相对的争执。
回忆并不遥远。
昨天。街心公园，弯曲幽静的林荫道上，张昭与水弈卓然漫步中悄声争论，中心议题相当明确：留在城里做白领，或回到农村谱新篇。一对恋人两种观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能为我想想？”水弈卓然不无恳求。“本来咱俩谈恋爱，因为你来自农村，我爸妈就不太赞成。如今好不容易让他们接受了，你可好，放着阳关大道不走，非要回家乡去改变什么面貌。你想过没有，这样做等于给咱俩的事亮了红灯。咱不说我父母会持什么态度，就说我吧，你从农村来再回农村去，我怎么办？我豁出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你走，可回乡创业那么容易吗？别异想天开了，还是现实点，留下来。我爸说了，工作由他负责安排，保证让你满意。”
“看来，你根本不了解我。”张昭不为所动。“从我考上大学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将来要留在城里。我的家乡之所以贫穷落后，不仅仅因为她偏僻，主要是祖辈相传的老守田园的生活观念束缚了人们的手脚。如果有个人把那潭死水搅活，唤醒沉睡的人们，用双手梳理那美丽的自然风光，生活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张昭很早就有个认识：家乡之所以被贫穷长期困扰，因素固然很多，而最重要的是缺个好带头人。
“看你这意思，非回去当救世主了？”水弈卓然不乏挖苦之意。“既然当初你上学的最终目的，是铁心回农村改变落后面貌，就该独善其身，干嘛还要招惹我？”
“哎，咱可得把话说清楚，是我招惹你还是你招惹我？要讲究实事求是，优良传统不能随意破坏。”
“就是你招惹我。”撒娇耍赖，女孩儿特有的本领，男人在不经意间被柔中带刚的功夫击倒，可视作幸福的享受。
“我不跟你较真儿，咱说正事。”张昭要用诚恳打动人心。“你如果去过我家乡，你如果带着一双智慧的眼睛，一定会发现，贫穷落后的小村庄是一片极待开垦的处女地，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朴玉。那清澈的小河，荡漾的湖水，摇曳的芦苇，飞翔的水鸟都是值得开发的资源，只要有个领头人，乡亲们不仅可以脱贫致富，还将把家乡建成人间天堂。创业就在希望的田野上。真的，你不要对农村有抵触情绪，等我和乡亲们用智慧和双手改变家乡模样时，你想去落户，还得研究研究要不要你呢。”
“油嘴滑舌。华丽的说词跟文学作品似的。可你想过没有？美好的幻想不是现实，不要画饼充饥。”水弈卓然泼一瓢客观的冷水，意在给张昭发热的头脑降降温。“蓝图再美好，也要有足够的材料和时间才能盖成大厦。我问你，你的远大理想，有资金有条件有乡亲们的支持吗？便是生你养你的父母，愿意眼看跳出农门的儿子，再回到土里去刨食吃吗？”
“困难肯定有，条件暂时也不充分。正因如此，我才希望得到你的鼎力支持。”张昭深情地搂住恋人肩膀，意欲用自己温暖的胸膛融化那层坚冰，消除彼此的分歧。“家乡那些固守旧习的村民们需要转变生活观念，我们自己也需要转变价值观念。人们在认同物质决定意识的同时，更要相信观念决定生活。”
要改变生活，先改变观念。
“别天真了，那不是你能干成的事。”
“还没干呢，你怎么知道干不成？干成干不成，试试才知道，事在人为嘛。伟人******曾经断言：“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趁农村有好政策的扶持，我用自己的知识，回去改造家乡人的精神和自然面貌，绝对是个良机。”
“我不同意农村‘大有作为’的论调，事实已证明：那条道行不通。不然，当年上山下乡的人早扎根了，不会又都回城来。”水弈卓然觉得自己驳斥的相当有力。事实胜于雄辩，当年水弈卓然的父母一腔热血上山下乡，最后以双双回城而告终。
“那条路当初没走通，不证明现在还走不通。我认为不是理论本身的错误，是实践过程出了问题，是个人出发点和主观性的毛病。”张昭的臂膀使使劲儿，把水弈卓然搂得更紧些。“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我不是被迫盲目地走回乡的路，是自愿的有目的而为之。”
“那你就回去受罪吧，从此别再见我。”
道不同不足为谋。话不投机，赌气分别。
次日，张昭独自返乡，水弈卓然没去送行。
水弈卓然想方设法逼张昭回头，不成想这家伙竟然义无反顾，现在连电话都不接，果真有彻底决裂的意思。
电话继续拨打。
终于，话筒里传来张昭那浑厚的男中音，如电流般击穿水弈卓然，所有怨恨顷刻间烟消云散。
“你干嘛呀，这么半天不接电话，想急死我呀？”水弈卓然嗔怪中带着哭音儿，埋怨得张昭顿生怜爱之情。
“怎么，分别还不到24个小时就受不了啦？”张昭硬着心肠玩调侃，不让对方感到自己已被软化。“稍安毋燥慢发火，等我换个地方，告诉你没及时接电话的真正原因，你听了准会觉得比看小品还招笑。”
“你们村儿的人咋那么有意思呢？”在屋外，张昭绘声绘色向水弈卓然叙述刚刚发生的故事情节，逗得她破涕为笑，很自然地接受了张昭冷落她电话的解释。
婚外情的话题古老又现实，扯不清嚼不烂。如今要讨论暧昧关系能否加入亲戚序列，等于给社会学家出了道难题。这难题既严肃又新颖，同时还对法律提出了挑战，甭说文化程度不高的乡亲们难把这个关系理顺，便是刚拿到大学文凭的水弈卓然，听完了，笑完了，与张昭讨论半天，同样也没给出好的解决意见。
“得了，别说了，好象谁家出事了，我去看看。”张昭在院里与水弈卓然通电话时，发现很多人都往村西头跑，当即果断中止谈话，喊出屋里的人也向村西奔去。
钱妮儿失踪了！消息很快传遍全村。
树林里，寻找的人们发现了钱妮儿用过的篮子和她采摘的蘑菇。人呢？没发现她本人。从天黑寻到半夜，失望的屯邻们陆续回来。所有人都无意休息，借着窗户透出的灯光，人们聚集在钱不足钱朴初家那低矮土墙围起的院子里，看他痛苦地以头撞墙却一筹莫展。
“真是奇了怪了，这么多年，咱村里丢过鸡丢过鸭丢过狗，可从来也没丢过人啊。她怎么就没了呢？”钱妮儿失踪，论其被动性是遭遇了坏人劫持，主动性是她自己离家出走。“报警吧。”干勾鱼于得泉以村长的身份主张，得到钱不足钱朴初首肯后，亲自给派出所打了电话。
“人失踪了？啊，我们知道了。今天太晚，去也解决不了问题。再说所里没车，路又不好走，明天一定派人去。”派出所值班人员，了解完大致情况，答复得相当明确。
“真是恶狗专咬病鸭子，谁丢了不好，偏赶这个苦命的丫头。”黑影里有人叹息，似乎丢了别人可以接受。
“说那话就不着调儿，谁丢了好？谁丢了也不好，你家孩子丢了好啊？”有人反驳，很在理。
“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她能上哪儿去呢？”干勾鱼于得泉隐隐感到一丝凶险，那个翻倒在草丛中的篮子和撒在地上的蘑菇，显然在诉说着一桩不幸的事。不祥的感觉不敢说出口，干勾鱼于得泉好言安慰：“你放宽心，想必小孩子不定性，跑谁家玩去了。”
“妈拉个腿的，你别给人吃宽心丸。”顶门杠毕大荣不同意村长的推测。“树林里找遍了，屁大点的村子也翻了个底朝上，你说她还能在谁家？再者说，玩去能把筐丢在林子里？钱妮儿可不是只顾玩没长心的孩子。”
“不在本村玩，还可能上外村哪个同学家去呢。”干勾鱼于得泉边辩解边给顶门杠毕大荣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嘴，现在不缺发言人，少标榜聪明，不会属于傻瓜系列。“对了，钱不足，前些日子，孩子要去打工你横扒拉竖挡的不让走，会不会是偷着跑出去打工去了？”
“不管是玩去还是打工去，就算事先来不及告诉，事后总该打个电话说一声啊。”顶门杠毕大荣一心寻求真相，不考虑其它因素，无法正确理解干勾鱼于得泉的良苦用心。
“要不说你这傻老娘们儿缺心眼儿呢，走直道不知拐弯儿，楞往爷们儿那啥上撞，还当是木头橛子、拴马桩呢。”山野村民语言沟通，隐晦的色彩相当浓烈。“她想偷着出去打工，怕走不成还能事先告诉家里？起码现在不能。”
“你妈拉个腿的，一肚花花肠子还当村长呢，看我把你那拴马桩揪下来插地上。”顶门杠毕大荣不管干勾鱼于得泉的话是否在理，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吓得他转身往家逃，急忙中翻墙时动作要领不准确，大头朝下栽回自家院里去了。当一幅灰头土脸从墙那边慢慢爬上来，刚露头就逗得顶门杠毕大荣哈哈大笑。
笑声与现场的气氛极不谐调，气得干勾鱼于得泉隔墙指点着弯腰捂肚的顶门杠毕大荣，筋鼻子瞪眼睛想用语言予以谴责，可一向挺好用的嘴，急忙中找不出骂人的词来。
有人意识到不妥，急忙压抑住脸上的笑容散去。
“钱妮儿。”一个啼血的声音回荡在小村庄的夜空里，很快又向西移去，慢慢消失在夜幕中。
有人怀一颗同情之心，主动陪伴沉痛的呼唤之声，继续在暗夜中搜寻那片阴森森的树林；有人暗自为无望的呼唤落泪，不住地祈祷上苍能垂怜于那个苦命的女孩儿。
善良之人总是具有同情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