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剑脱手而出,洛齐白没有一点防备,等回头看去时只见岳千澜已经将布袋收起,用缠金绳索捆好了袋子口,自己的长剑已经被人收了去,慌忙之中立刻停下脚步,可为时已晚。
先前脚下的力道太大,停下来时已经距离苏怀仁仅两步之遥,平生剑被收走的同时,剑气也随之消散,苏怀仁迎面打来的三根金针再无阻碍,全中洛齐白前胸的穴道。
广陵以医技独步九州,其中金针封穴更是首屈一指的功夫,即便在情急之下的为难时刻,苏怀仁打出的三针也不是胡乱出招,准准的朝着天突、云门、膻中三个大穴刺去,飞穿正中,经脉立时被封。
苏怀仁见自己得手,洛齐白手中又没了兵刃,果然的大步冲上前,运起浑圆内力,恶狠狠的一掌打在洛齐白前胸,硬生生把三个金针拍进体内,刺透了三处穴道,如此一来等同封住了对手一半灵力。
金针刺进体内,洛齐白经脉突然逆转,原来积聚的灵力随着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同时也被苏怀仁掌力打飞在地,又回到了绝字号围栏中央,摔倒在台上的洛齐白没有着急起身,直接盘腿正身直坐,收住外泄的灵力,两眼一闭,调运灵力顺气疗伤。
这一次突围不成反被重创,洛齐白暗自直呼大意,动手前确实漏算了岳千澜的法宝,自己在清凉观典籍里见过乾坤百宝,却没想到这宝物十分厉害,在人身后也能吸走兵器,如今自己手无寸铁,又泄去了一半灵力,面对这功高于天的四个强敌,心里全无对策。
体内灵力运行频频受阻,被金针刺透的那三处穴道完全堵死,那三根金针牢牢钉在经脉里,任凭洛齐白如何使力也无法冲破关隘,若是不把金针逼出体内,恐怕难以疗伤,此刻自己坐在台上,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毫无还手之力。
台上四人见洛齐白已经坐在地上运功调息,便收起了对阵架势,纷纷走到洛齐白面前站成一排,叶长庚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漠然以对。王经纶看着洛齐白伤势不轻,也只是摇头叹了口气,似有几分惋惜神色。
岳千澜站在四人中间,手里依旧提着乾坤百宝,脸上飞扬着得意神情,不禁笑道:“小子,任你再狂,还能反了天不成,我等还没用上全力你就吃不消了。”
看着局势已定,牛真毫忽然从台下人群里窜出来,靠近台前鼓动着喊道:“几位掌门、长老,这小贼邪门得很,依我之见不如趁此时机除掉他,以免为祸作乱的好。”
牛真毫说完便向苏怀仁递了一个眼色,苏怀仁立即心领神会,倘若这小子疗完伤,又把那晚在乱树林里的事再说一遍,难保这三位不会起疑,想来想去也只有牛真毫的主意最好,便开始随声附和起来。
这二人一唱一和,把洛齐白说得像个十恶不赦的混世魔头,又有腐尸蛊这个“铁证”在台上,便嚷嚷着要杀了这个小魔头,阵中只有王经纶先站出来反对,喝退牛真毫退下之后,语重心长说道:“诸位听我一句,此子虽然疑点和争议颇多,但从他这几日的言语行事来看,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让我带他回去仔细审问,定然有个结果。”
“王老先生仁心慈悲,可是这小贼带来的是腐尸蛊,其中利害不必我多说,带这么一个祸端回去,弄不好要连累整个遴仙学社,让八派数百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就算今日不杀他,也要锁了他的丹府、封了奇经八脉才行。”
苏怀仁上前强辩,咄咄逼人的架势不容他人再有半点机会,径直再掏出一根金针,这根针比之前的三根更长更粗,针尾还留了一个极小的倒勾,用来栓上银链子,这便是广陵的透骨钉。
透骨钉是广陵一派降妖的惯用手段,不同身份的人用不同的材质,只有掌门才能用黄金做钉、白银做链,金银本是圣物,用独门迷药加以淬炼之后,专门克制玄门弟子的道术,被钉中一颗轻则重伤,重则废去一身灵力。
苏怀仁不顾王经纶再三劝阻执意上前,左手两指捏着透骨钉,右手往钉子上施咒,几番施法下来,手里的这根长钉开始嗡嗡作响,待施咒完毕,苏怀仁扬手飞出透骨钉,只见一道光影利落的飞进洛齐白心口处。
台上台下众人看得仔细,按理说要锁住丹府,这透骨钉应当打在腹部之上,但苏怀仁击中的地方是胸前心口,这钉子打进去是要致人死地的,王经纶此刻想阻止却也是来不及了,透骨钉穿过洛齐白皮肉,深深插进心门。
台上三人又惊又疑的齐齐看向苏怀仁,苏怀仁见自己得手,便假装不解的自言自语道:“一定是刚才被这小贼伤了手臂,我本想打他小腹,没想到误中他心口,料想这也是天意罢。”
众人再看洛齐白时,那透骨钉已经钻进了肉里,一根银链子连着插进心口的透骨钉,被苏怀仁牢牢攥在手里,洛齐白心口处的衣衫上只有一个破洞,并没有流血,只是脸色极其难看,透骨钉顾名思义,打中之后能透骨而入,其痛楚犹如同刮骨削肉,常人难以忍受。
此时洛齐白身上已经被打进四枚金针,针针都在胸前大穴和要害处,原本还能勉强调运灵力,此时已经完全散去了功法,心口中的这根透骨钉直接将心脉斩断,四肢不听自己使唤,变得发麻起来,心口更是闷痛难忍,想要张嘴说话已经由不得自己,嘴里源源不绝的鲜血往外流,这些无一不是濒死的迹象。
就在生死一线之际,洛齐白心口处忽然闪烁出隐隐白光,一根细长的银白色长针,从胸前衣衫的破洞处慢慢伸出,这根长针并非苏怀仁打进去,它所到之处激起一片寒意,过不了一会,金色的透骨钉被这根长针生生逼了出来。
当日在清凉观厢房,玄平将溺水的洛齐白救起后,用神识去探他的丹府,不料中途被一根银针逼退,等玄平再次施法将银针逼出洛齐白体外时,突然解了封印多年的残存记忆,当日幸亏玄平撤功及时,否则两人都要遭受封印的反噬,这根银针绝非凡品。
自从那次之后,洛齐白不但觉醒了大部分记忆,更是阴差阳错的激发了神识,与寻常修道者不同,不必将灵力积蓄在丹府,而那根银针也回到了心门要害处。而今日苏怀仁打进来的透骨钉,正好与银针相撞,那银针是何等厉害,连玄平都败了一筹,此时更是硬生生的把透骨钉逼了出来。
苏怀仁看着牵住透骨钉的银链不断往后退出来,瞪大了双眼看着金色的长钉缓缓从洛齐白心口处冒出来,惶恐神色难以掩饰道:“这,这……”
金色的透骨钉带着几丝鲜血从皮肉里翻出,等到整根都退出来时,苏怀仁手上用力拽着银链,想把透骨钉收回来一看究竟,万没想到跟着透骨钉出来的还有一枚细长的银针,这银针刚一露出体外,立刻包裹着一团青芒,直接朝透骨钉追击而去。
众人还未看仔细这银针模样,只听见“叮”的一声清脆,青芒将透骨钉拦腰打断,尾巴上牵住的银链应声断成好几截,双双散落一地。苏怀仁手上的劲道顿时一松,手里只剩一尺长的链子,看着自己炼制多年的法器被毁了一地,不禁失声大喊:“这不是我打进去的金针,他毁了我的法器!”
青芒银针折断透骨钉之后,又疾速的缩回洛齐白心口里,这时洛齐白整个身子冒起荧荧的寒气,从脸到手泛起微微青色光芒,等到青芒渐涨时,从天突、云门、膻中三个大穴的位置飞出三根细小的金针,朝着苏怀仁的所在飞快射来,好在苏怀仁是飞针的行家里手,单手一挥金丝拂尘便挡了下来。
此时洛齐白体内四枚暗器尽数逼出,经脉恢复顺行,不知是不是那枚青芒银针的缘故,周围的生灵之气不断朝洛齐白头顶飘去,遴仙山是八派共造的天地福祉,生灵之气比寻常地方充盈得多,一时间四面八方的灵气都汇集而来。
这样奇怪的银针别说台下数百人从未见过,就连台上的四位玄门宗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王经纶转身问面色凝重的叶长庚:“叶长老,你可曾见过哪家仙门使的是青色银针法器?”
叶长庚目不转睛的盯着洛齐白,见他仍旧在运功疗伤,摇头回了句:“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这小子身上太多古怪。”
岳千澜也凑过来不问自答:“我广纳九州法器宝物,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针器,苏掌门的透骨钉炼制了数百年,能将它斩断的不是神兵就是人界不世出的至宝。”
“哼,谁知道他是偷了哪一派仙家的至宝,占为己有用来行凶作恶。”
王经纶边听边看着洛齐白和身后的腐尸蛊,连连摇头道:“依我看,这腐尸蛊不是他所炼,你们看他身上散出的青芒灵力,和腐尸蛊身上的黑红邪气,分明不是一家,此时青芒大涨压制住了蛊人的邪气,它们之间是相克的。”
苏怀仁听了这番话,心里暗道一声不妙,这死老头子常年掌管学社,虽说道法平平,却在八派里很有声望,要是他出面替这小贼开脱,到时候难保出什么岔子,搞不好自己辛苦炼成的腐尸蛊也要毁在这里,于是心生一计,手腕上悄悄祭出牵动腐尸蛊的红线,轻轻拉了几下。
倒在地上的蛊人仍旧被圈禁咒黄符包裹着,此时洛齐白负伤,符咒自然不如先前捆的厉害,苏怀仁牵动红线,察觉符咒灵力减弱了不少,便偷偷的朝红线上注入灵力,顿时间,被包裹得严实的蛊人突然跳将起来,两只爪子奋力撕开蒙在头上的符咒,一股恶臭又弥漫在演武场上。
蛊人完全挣破符咒的同时,疾速朝苏怀仁奔来,一双污黑的爪子狂舞不停,苏怀仁故意躲闪不及,亮出左手手臂给蛊人抓出一道血痕,自己则用拂尘顶住蛊人咽喉,又抬起一只脚抵着蛊人腰腹,勉强僵持着。
台上三人见状立即赶来援手,王经纶救下负伤的苏怀仁,叶长庚和岳千澜一左一右施法定住蛊人,苏怀仁掀起袖子察看伤势,被蛊人抓伤的地方变得一片脓黑,黑气顺着手肘慢慢往周围皮肉蔓延,可以断定是腐尸蛊毒无疑了。
苏怀仁假意伤重难耐,一边捂着伤口,一边佯装痛苦状叫道:“先别管我,快制住腐尸蛊,肯定是这小贼施的法,才叫这妖物狂性大发,蛊毒非同小可,万不可连累其他人。”
这一招苦肉计着实奏效,原本摇摆不定的叶长庚和岳千澜,见此情形不由怒气交加,叶长庚更是急得祭出佩剑斩向腐尸蛊,三五下破风的剑气急斩而下,招招劈头盖脸的正中蛊人,一阵金石火光之后,只在蛊人脸上脖子上留下几道红印,伤不进皮肉。
连吴越长老也伤不动腐尸蛊,在场的其他人更不必说,只靠岳千澜一人施法缠住腐尸蛊,也颇为吃力,苏怀仁在一旁瞧见时机已到,立马调转矛头指向洛齐白,招呼其他三人道:“那妖人杀不掉,它不受玄门道法克制,咱们只有合力除掉祸根,没人施法操控的蛊人就不足为惧了。”
叶长庚性子最急,第一个跳出来大叫:“那还等什么,再等下去这小子就冲破玄关伤势痊愈了。”
岳千澜听到立时撤了功,回到原来围战洛齐白的方位上,苏怀仁挣扎着站起身,止住毒血蔓延,准备随时应战,无奈之下,王经纶也只得随了大流,补上正南方位,四人掌心相互而对,嘴里齐声念起咒诀,天际由白转黑,一场恶战将要登场。
吴越、太白、广陵,加上遴仙学社,三个门派一间学社,加在一起足以横行独步九州,王经纶在进到学社之前是武夷的门人,虽然在道法上没有很大的修为,却是九州之内博闻博物第一人,两百多年来执掌九州最高修仙学府也是众望所归。
台上的四人单掌伸向天际,另一只手竖在胸前掐了个噬心咒,嘴角齐齐微动,四人所施法的咒诀是吴越祖师所传,这咒诀由四人或者八人结成法阵,占据先天方位施法,被咒诀所困之人犹如坠下无边浩海,任凭修为多高灵力多强,一旦身陷其中便难以脱困。
王经纶不得已补在了噬心咒最后一个方位,四人合力向天借势,施动噬心咒对于施法者本身也是极为凶险,法阵一旦开启便不能中断,若没有高人强手在一旁护法,施法者受到侵扰则会堕入魔道。
四人祭起法阵只过了片刻,天际立刻阴晴反复,黑压压聚起浓厚的黑云,这黑色云团越压越黑,云团中飞沙走石,交织数条雷电,正正朝着绝字号围栏碾压而来,台子中央洛齐白仍然盘腿坐在地上,脸色青白相间,不远处的腐尸蛊不去攻击人,只朝着头上那团黑云张牙舞爪。
台下的牛真毫倒是机灵得很,看这阵势四位是铁了心要除掉洛齐白,于是连忙调来两队遴仙军,将台子里外围了两层,前来应考的各路考生被驱赶出十丈开外,自己则亲自为四人护法守阵,就算这小子侥幸逃出噬心咒大阵,外边两队遴仙军也能将他当场绞杀,不留一点生机。
这四人前前后后的对话,和台下军队调动的一举一动,洛齐白用神识察觉得一丝不差,虽然那根不知来路的银针打退了苏怀仁的金针,但终究是伤得不轻,这一时半会的运灵疗伤也没法痊愈,至少还要半个时辰的功夫,可是自己头顶上的这个绝杀大阵随时都会袭来,此时就能感知头顶上凌厉的逼人气势。
若是硬扛这法阵,自己重伤在身绝无生还的可能,若是撤了疗伤的功法,趁机逃出去,台下还有两队遴仙军和一心要置自己死地的牛真毫,再说了,这一逃就算是认了炼制邪蛊的罪,必定上了八派的头号黑榜,不仅失了考学资格,还要被通缉围捕。
头顶上蓄积的灵力越来越强盛,风浪压得地上草木摧折,噬心咒大阵雏形已成,分站四个方位的四人开始加注灵力,不约而同的在掌心之中画上最后一个符纹,各自大喝一声,将符纹打入浓黑云团,那云团立刻由黑转红,激出迸发阵阵狂风气浪,吹得四人衣衫高高飘散,不用一时半刻便要催动杀招。
这阵阵气浪逼近洛齐白,身上的衣衫渐慢慢被风扯碎,看样子四人倾注了不少灵力,为的是能够一招毙命。而刚才还狂舞挥爪的腐尸蛊,似乎也明白这团红云非同小可,渐渐躬下身子双手护着头,等着这灭顶一击。
大敌当前,洛齐白难以坚守心神,不由得想起自从下山以来历经坎坷,所见之人所遇之事,不是遭受磨难,便是被人陷害,天下“公理”二字与自己无缘,名门大派沽名钓誉鸡鸣狗盗的勾当倒是见了不少,如今又反被污蔑炼蛊害人,眼前这几个号称一派领袖的人物,没想到也是同流合污之辈,若不是出身八派门下,这世上难有容纳自己的一席之地。
忿忿不平之下,又想到蟠龙观百余条人命的大仇还没得报,这凶手分明就跟遴仙学社脱不了干系,如今自己也要栽在此地,难道这就是所谓天命注定。
此刻洛齐白已经心神大乱,经脉之中灵力横冲直撞,悲愤交加让气血上涌至胸口,心口的破损处微微起伏凸起,脸上两侧的太阳穴青筋高高隆起,这是即将走火入魔的征兆,就算没有头顶的绝杀大阵,此时再有些什么外力侵扰,也能叫人气血逆行爆灵而死。
一边是四人联手催发的噬心咒大阵,一边是内外皆伤的濒临入魔,这一切在台下的牛真毫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由升起几分得意神色,这回姓洛的小子就算有九条命,就要尽数死在台上。
刹那间四人祭出的红云开始不断膨胀,云团中似乎有个东西在横冲直撞,四人看到红云有异,纷纷抬头仰视,等到云层之下闪出隐隐黄色光芒时,四人相视一眼便心领神会,最后齐声喊了一句:“破!”
只见演武场上空的这团红云应声而破,一道浑圆的黄色光柱笔直而下,临到洛齐白跟前时猛然化开,散做无数黄色光斑,光斑之间相互连接,织成一张金色巨网,每个网眼都结着一个团球模样的东西,四人见网已张开,便合力加速着催动法阵。
一时间,巨网呈吸纳之势,网眼上的团球开始发功,从洛齐白身上的几处大穴里吸食灵力,源源不断的抽取青芒。原本洛齐白几将走火入魔,体内四处横冲的灵力突然间被吸出体外,不少筋脉因此断裂,这莫大的痛楚非常人所能忍受,犹如千万把利刃剜心挖骨,已经全无还手之力。
不光是洛齐白难以抵挡,就连那不可一世的腐尸蛊也被死死压制,面对这样毁天灭地的法阵,蛊人已经瘫痪如泥的倒在地上,身上的恶臭也都随风飘散,场下众人看台上法阵心生恐惧,哪里还记得这些旁枝末节。
只一转眼功夫,洛齐白整个人被巨网的法阵吸食得虚脱干瘪,一双手枯得像柴一般,心门的伤口处已经不见了血渍,护住心脉的最后几分灵力还在苦苦挣扎,一个时辰之前还精元饱满的少年,此时就剩半口气的命数。
四人将巨网慢慢合拢,准备合力做出最后一击,突然叶长庚猛然抬头,朝着红云之上厉声喊了一句:“什么人!”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比红云更高处的半空上,聚着一团模糊不清的云台,云台之上站立着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