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平一不留神,失口喊出话来,立刻破了神识,银丝齐齐断开,玄平被自己的灵力弹得向后一仰,口鼻不受控制,喷出星星点点的金液,祭出神识的两根手指,也纷纷折断。
余下的银丝从洛齐白胸口里迅速抽离,散落一地,心口的青芒慢慢从里到外越涨越亮,腾起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劲,压迫得玄平有些气紧,神识探灵本就凶险万分,紧要关头破功更是大忌,玄平自己修为深厚,侥幸不死,可洛齐白就难保了。
玄平不敢大意,立刻正直端坐,两手归一抱圆,平放双膝之上,闭眼调息运灵,散落的银丝缓缓从四处涌来,一根不剩的钻进了玄平的前额,前额上闪过一个阴阳双鱼的印记,之后房中再无银丝亮光,只剩幽幽青芒。
那青芒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从洛齐白心口里渐渐冒出体外,悬空在二人之间,刺眼的青光胜过人间一切光照,那墙上的金针,开始蠢蠢欲动,被青芒照得嗡嗡的响,像是有所感召,玄平立刻明白过来,那金针要飞回洛齐白的神识里去。
暗自叫了一声“不好!”,可金针再没有给玄平出手的机会,眨眼之间化作一道小小的金光,正正飞进青芒的光团里,消失不见。
本来躺在床上的洛齐白无声无息,金针飞入的当下就痛得弹起半边身来,一声痛到极致的惨叫,打破道观四周的寂静,这一声传得远,山林周围的鸟兽都被惊得纷纷逃走,洛齐白在昏迷之中,又一次遭受金针穿心之痛,大喊过后身子向旁边一歪,重重的倒了下去,不知生死。
那团吸了金针的青芒,在玄平面前变得异样不安,之前纯粹干净的青色渐渐变得妖异,时隐时现一丝淡淡的金色光彩,在空中飞舞得令人十分不悦,玄平只看了片刻,忽然两眼睁大恍然大悟,“他的神识,要吞下这根封印的法器!若得了手,这小子就能脱了凡胎,成半个神仙。”
自言自语之间,那青芒与金针还在博弈,时而青芒大涨,时而金光大涨,玄平看得不敢眨眼,却没留意到洛齐白正渐渐睁眼苏醒。
按理说,没有神识的人就没有魂魄,没有魂魄的残体,即便活着也是个活死人,此刻洛齐白却睁开了眼。
玄平本想插手,助这青芒吞了金针,可自己被灵力反噬,没死没残已经是万幸,此时不敢轻易运灵,只得缩在床头一角,运灵修复元气,尽管心里焦急万分,也只得眼巴巴的看着。
“观,观主……”
床角的另一头,一个虚弱的颤音传来,玄平寻声看去,刚才还昏死的洛齐白,已经微微睁眼,抬起头来正看着自己。
“你!你!你!”玄平被他惊得呆在原地,忘了去看青芒金针之战。“你怎么会醒……你的神识还在外边……啊!我明白了!这不是你的神识!”
“观主,这是?”洛齐白指着空中的一团青芒,两眼疲惫的问道。
“这是你,不对,这不是你的神识,却在你的体内,也能被你掌控所用,你师父到底是谁?”
洛齐白见他仍旧问这个问题,便连连摇头,表示不知。
玄平想起刚才自己探过他的神识,他确实不知,“先前我用神识探你,没想到,没想到你是……”
“我是什么?”
玄平欲言又止,此刻正是生死关头,不管这团青芒是不是他的神识,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被封印的身世,愤怒之下分了神,只怕有害无益,“没事,只是没想到你法力深厚,也会神识出窍。”
“我没学过什么神识出窍,你是说这团青芒是我的神识?”
“也许是,也许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炼神化虚’这样的三重天修为,我如何到得了?”
“只怕你还不止是炼神化虚,恐怕……”
洛齐白正要接着开口问,忽然青芒敌不过金针,渐渐势微,房中青色光芒明显暗了下来,金针的影子在光团里越来越清晰,从一道黄光,变成一根锋利可见的针尖。不消片刻,青芒又变回最初的鬼火模样,金针看准飘忽不定的青芒,毫不犹豫的一针刺下,把青芒直直刺进了洛齐白心口。
“呜哇!”这一声叫喊虽然没有先前的大声,却用尽了洛齐白浑身力气,那熟悉的封印之痛又回来了,任凭如何强作镇定、调息运气,穿心的痛楚丝毫不减,侧脸的青筋高高暴起,气血涌到头上,整张脸涨得绯红。
“洛齐白!”玄平不再去顾自己的伤,伸手就往洛齐白头顶摸去,还没碰到额头,就被一道气劲打了回来,手掌肿得生疼,想要再看洛齐白时,一阵金色光芒从眼前炸起,不小心直视了一眼,玄平立刻感到双眼灼烧的刺痛,想避开金光已经来不及,“嘭”的一声巨响,玄平被一股气浪打得飞起,砸断一根床架,跌落地上不省人事,金光散去,洛齐白平躺床上,不知生死。
夜半时分,九环山里夜莺号叫,深山腹地的清凉观,借着朦胧月色才能看清个轮廓,四周百里之内没有人烟,飞禽走兽在山林里奔走不息,夜晚的九环山,比白天更多生气。
清凉观的厢房里,只横躺着两个人,夜半三更死气沉沉,洛齐白耳边却响起嘈杂声。朦朦胧胧里,洛齐白眼皮睁开几次又重重的闭下,其实睁眼与闭眼,所看到的都是一团漆黑,索性不再挣扎,闭眼睡去。
不知是梦是幻,洛齐白眼中一团漆黑的混沌,先是有声音响起,那声音远远近近的都有,有三五人群的喊杀声、刀剑碰撞的搏斗声、小孩啼哭的吵闹声,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本来就伤重气弱的洛齐白,根本无法分辨这些声音,被吵得心烦意乱,想破口大骂,竟发现自己讲不出一句话,张开嘴半天用不上力。正要强行再试的时候,噪声忽然戛然而止,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洛齐白心里有些发毛。
眼前的混沌从漆黑变成灰色,慢慢又变成一团白,这次没了声音,出来的是一幅幅从未见过的幻影,幻影里有哄儿入睡的男人女人、有追逐玩耍的半大孩童、有明火执仗闯进家门的黑面人、有一大一小两人走在山道中……
这些画面奇怪得很,自己从未见过,又说不上来的亲切,任凭洛齐白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过不了一会,耳边那些声音又响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每一幅幻影都有了声响,如同圆光术一般,还原得清清楚楚,看得洛齐白呆在原地,愣在当场。
百花林中,一个三四岁的小公子跑在最前,一男一女两个大人追在后边:“齐白,齐白慢点跑,等等爹娘。”
……
竹影书房,六岁刚开笔的小公子,把墨倒进先生的茶碗里,讨来一顿打:“娘亲饶我,再也不敢了!”
……
月黑风高,一伙人举着火把蒙着脸,为首的一人恶狠狠的威胁:“洛夫人,你忍心结发多年的夫君,在眼前流血至死?”
……
受制于人,被人擒住的小公子,不服的不停挣扎扭动,看着贼人,一脸怒火:“今日我死便罢,若我不死,日后你必死在我手,比我阿爹阿娘更惨。”
……
手起刀落,恶人砍下一个少年的头颅,接着又是一捅,又杀了另一个少年:“没意思,真没意思,洛家小子一个比一个废物,我不杀他,他只怕也会吓破胆而死。”
……
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女子,强撑着抬头,满眼是泪:“齐白,爹娘今日不能保你性命,你别恨爹娘。”
……
老气横秋,一脸铁青的小公子,站在堂上不动如山,指着地上一条手臂,冷冷说道:“我吃下那条断臂,果真不杀我娘。”
……
一片混战,身负重伤的女子,为保小公子性命,被暗器所杀,小公子哭声响彻天地:“娘亲!”
天高云淡,巨大的玄鸟背上,小公子转头向下俯视,洛府已是一片血海,攥紧双拳,暗自发誓:“我洛齐白,归来之日,必将你们,斩尽杀绝!”
莲花山下,戴着铁皮面具的人,祭出一根金针,念动咒语添了符咒,打进小公子心里:“今日封了你的仇恨,愿你做个普通人,远离仙门是非。”
这些幻影还要继续,被洛齐白燃起的一团心火化成灰烬,当画面褪去,杀声、刀声、哭声一一消散,洛齐白久久不敢睁开眼,尘封多年的神识这一刻被完全打开。
原先自己只为报蟠龙观众人之仇,虽说不是血亲,却是养育有恩,这一笔血债压在洛齐白心里已经沉重不堪,自己下山的一桩桩经历,让他越发看明白人世间的不公,无门无派没有背景,处处受制遭人白眼,这一股气,憋在心里无处发泄
今时今日,神识封印被解,原来自己更是身负血海之仇,逼子食父、杀母灭门、抢夺至宝,原本与世无争的安乐家园,一夜之间成为焦炭,自己从受宠有加的小公子,沦为四处流离的无家人。
怒火隐隐见涨,悲愤之心完全占据了洛齐白神志,两手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嘴里牙关紧咬咯咯作响,紧闭的双眼还是敌不过两行热泪,缓缓睁开,只说一句:
“我洛齐白,归来之日,必将你们,斩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