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皆血肉之躯,对血腥天生敬畏,不是杀人如麻的大盗、不是看惯生死的兵勇,又有几人能坦然直视残肢断臂,更何况要张嘴下咽。即便心如铁石性的人,也绝难从命,而这洛家未满十岁的小公子,将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忤逆食父,有朝一日散播开去,世人只会口诛笔伐,哪会在意其中隐情。
小公子走到断臂跟前,蹲下身子便要去拿,洛夫人见状两眼睁的怒圆,想大声喝止小公子,奈何受制于人,封住了灵气,发不出一点声响。小公子使劲捧起断臂,半干凝固的深红,将淡蓝的衣衫染成片片黑紫。
“娘亲,孩儿明白你想说什么,这些贼子手段毒辣,即便我吃了这条断臂,也难保他们不食言,不过依孩儿看来,他们既是道门中人,又指天起誓,人人皆知‘道者背誓必诛’,他不过是想看洛家懦弱笑话,必不敢违背誓言,受天诛地灭。”小公子言语笃定,这番话更像是说给恶徒听。
“小小年纪,颇有心计,你怎知我不敢反口背誓?”
“你反口背誓,上有九天仙君,下有师门老祖,谁能饶你?我不过是被诓骗作弄一番,吃了几口人肉,你,却要死无全尸。”
恶徒听罢心中生起一丝后悔,常言道得意忘形,万万不该一时兴起指天起誓,九天神明雷劈斧凿背誓者,无一不灵验,想到此处已是手心微汗,恶徒回了回神,心生一计,又说:“小子,我既发誓,必不食言,你敢吃自己亲爹的肉,我们不杀你和你娘。”
“一言,为定!”
这句话从小公子嘴里砸出来,众人立刻屏息禁声,直勾勾的看着他,是否当真敢下口。小公子扫视一遍众人,目光落在怀中断臂,只觉眼中一热,一行泪不知不觉顺着脸流下,含恨闭眼咀嚼,也不知口中什么滋味,连血带肉撕扯不清。众人有的看得呆在原地,有的扶墙作呕起来,那为首的恶徒面色铁青,原本凶煞的一双红眼,闪过一丝恐惧。
“停,停了罢,小子,你是个人物,我服。”恶徒不忍他再进行下去,三两步走上前去一手打掉小公子怀中的断臂,自己也难以强压恶心,暗自干呕一声。
天地有序,人伦纲常,今日食父的悖逆之举,世间再难有容身之地,深仇屈辱涌上心来,小公子抬手指向洛夫人道:“放了我娘。”
恶徒往洛夫人跟前又进一步,转回头对小公子阴笑:“我与你打赌起誓,只说不杀你娘,何曾说过要放她走?”
小公子听罢立刻抬头死盯这恶徒,冲天的怒气化作尖啸:“出尔反尔,猪狗不如!”
恶徒两手一摊,气势嚣张得紧,慢慢悠悠向左右两旁众人问道:“我明明说的是不杀他们母子,几时说过放他们母子?”
左右一哄而笑,接二连三答应:“没有”、“不曾说过”。
突然恶徒由笑转怒,冲着小公子吼道:“我已说过很多遍,今日拿不到灵根,你娘休想安然无恙!”紧接着冲到洛夫人面前,扬手一记耳光重重打下,指尖调运灵力,轻点气海、关元两穴,洛夫人只觉身子一松,穴道解开。
“我不用杀你,也不杀你儿子,照样有法子问出灵根在……”未等说完,只听恶徒惨叫了一下,寻着痛处看去,原来是左腿被小公子死死咬住,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摸到近前,未能察觉。恶徒见他咬住不肯松口,反手一扬,生硬的手肘将小公子击飞在地,低头一看,竟被咬下一块皮肉。
“好个狼崽子,吃人肉吃上瘾了是不是,我守信不杀你,你却恩将仇报,这只能怪你自寻死路!”恶徒抽过旁人手中兵器,挽了挽衣袖,调整架势就要向小公子走去。这小公子被重重摔在地上,不去理会身上痛楚,看到近处散落一把短刀,连拖带拽的拾起来就向恶徒厉声冲去:“恶贼,受死!”
恶徒一愣,这半大的黄口小儿,凶狠杀气竟压过了我,若是练武修道的青年,恐怕可以跟自己打个平手,正在思量之间,小公子已冲到跟前,恶徒心神一散,往日苦练的招式,现在竟想不起一星半点,只得乱舞招架,用蛮力震开对方,自己向后挪了两步,定住心神。
“我让了你几招,你若再纠缠,便真取了你小命!”
小公子两耳不闻,眼中凶光盛起,洛家正堂之上,似乎灌进了满满杀气,压迫得人难以喘息,不顾恶徒如何威胁,小公子向后微微退了半步,只为向前冲得更猛,孩童的喊杀声再次响彻正堂,恶徒这次也不手软,双手握紧兵器,使出全力迎上飞身而来的小公子。
“齐白!”洛夫人心知小公子万不可能是恶徒敌手,这一下只怕血溅当场,性命不保,不禁失声哭喊。
一大一小,两人兵器相接,只听得“嘡”的一声巨响,气劲炸裂开来,众人未曾有所准备,纷纷被震得仰翻倒地,恶徒也未曾料想,自己会被震伤经脉,只觉口中一甜,不由得吐出血来。
恶徒惊魂未定,再看正堂上,小公子晕厥在地,却有一人立在他跟前,这人身形魁梧异常,没有人群的掩护,兀自站出来,分外炸眼鲜明,他浑身上下穿戴与众人一模一样,分明就是本门弟子,但又一思量,此人断不是自己门人,门中上下,除了飞升九天的先师,再没人有这般修为,能将自己打伤。
“你是何人!敢潜入我门中作祟!”恶徒趁势运气调息。
那人也不答话,只是转身提起小公子腰带,将他举起搭在自己肩上,转身便要离开。恶徒见他想逃,从怀中摸出一枚细针,向那人飞去,细针迅如闪电,悄无声息将要正中后背时,那人停住身子原地一震,细针被周身灵力震成粉碎,如细末一般被风吹散。
堂上众人吓得往恶徒身后窜去,有人窃窃私语:“此人好生了得,护体的灵力也能摧金断玉。”
恶徒抬手示意手下们禁声,定了定脸色说道:“没想到我门下藏着高人,刚才与那小子比斗,竟被你偷袭暗算,倘若正面交手,你绝讨不到便宜。”
那人听罢也不转身,自己也没想到小公子如此刚毅,情急之下为保他周全,灵力只调起一半,也被恶徒伤到脏腑,如今敌众我寡,万不能露出伤势。调息平稳后,悠悠丢出一句:“杀人放火,逼子食父,仙门大派与魔界何异?”
恶徒听得“仙门大派”四个字,又急又怒,恶狠颤抖的故作镇定:“你说的什么大派,我听不懂,这是我们跟洛家的世仇,与你无干!只凭你一己之力,想救这两母子,怕是有来无回!”
“我不救她,我只要他。”说罢飞身跃出正堂,右手向深夜的天幕一指,从浓云中飞下一只巨大玄鸟,鸟鸣声如老妇哀嚎,凄声令人颤栗。那人化作一道青芒,带着小公子飞上鸟背,将要乘风而去。
夜露凝重,萧萧风声将小公子激醒,此时睁眼看去,自己还有命在,不知怎的骑在鸟背上,身后一人驾着玄鸟缓缓升空三丈多高,留得地上众人仰头破骂。
小公子回过神来,转头问那骑鸟之人:“我娘呢?我娘在哪?”
那人冷冷说道:“顾好自己,留下性命,日后为家人报仇罢。”
听得此言此语,小公子悲从中来,嚎啕哭喊娘亲,正伤心欲绝,忽然听到地下恶徒恼怒撕喊:“你儿子自顾逃命,撇下你不管死活!虽然我起誓不杀你,但是照样有法子让你开口!来人!扒去她的衣衫!今日我得不到灵根,就毁你清白名节!”
小公子听罢又惊又喜,喜的是娘亲没死,惊的是恶徒歹毒,再要加害。刹那间,小公子没有半点犹疑,心中无所顾忌,纵身跳下鸟背,凌空大喝一声:“恶贼!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