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万宫从栏杆翻出去时,失口大喊一声“啊!”,这一声叫得响亮,把刚到南墙边上的洛齐白给叫得停下,洛齐白回头去看,只见万古楼上有个人影坠了下来,顿时惊慌失色,顾不得再去找什么暗道暗门,急匆匆的往楼前跑去。
在楼上的王无岩一干人来不及上前阻止,眼睁睁看着关万宫整个人坠下去,吓得王无岩后背一身冷汗,原先只想着抓着洛齐白、关万宫两人,在自己面前认个怂,服个软,在同门里长些脸面,谁成想会闹这么一出,再怎么说他也是九华弟子,要真搞出人命来,武夷、九华两派的掌门非打死自己不可。
关万宫翻出栏杆跳下楼时,直接闭着眼铁了心,要是摔不死,日后伤好了势必找回这口恶气,当整个人往下掉时,只觉得耳边风声簇簇,从没感受过不用轻功直接从高处往下掉,估算着准备着地时,狠狠的咬紧牙关,准备硬生生扛住这一摔。
正要落地时,忽然觉着背后一软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托住了自己,可又没有完全托住,缓和掉大部分冲力后,关万宫连同后背那团东西,一起摔滚在地上,耳边响起几声呼喊。
“关公子,关公子……”
“公子摔着没?”
关万宫睁开眼,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摸了摸,除了脏腑的内伤之外,身上没有再添新伤,正奇怪时,转身看向地上,顿时吓了一跳,原来是羊小倌给自己垫背,准准的砸在羊小倌身上。
“羊小倌!怎么是你?”
正说话间,洛齐白也赶来过来,拉着关万宫前后左右看了个遍,确定他没受伤之后,才蹲下地察看羊小倌伤势。
倒在地上的羊小倌就地惨叫打滚,捂着肚子疼得眼泪直流,“关公子啊,小人只是想来劝架,没想到您一下就砸下来,不偏不倚的正中小人。”
关万宫看着蜷缩成一团的羊小倌,急忙使唤周围仆人将他抬到前院厢房去,自己和洛齐白也一路小跑的跟着,边跑边差遣仆人去请大夫,风风火火一溜烟的出了后院院门。
王无岩在楼上看着关万宫没事,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忽然又想起寻仇的事,又想带着人追,还没挪步就被苏方海拦下。
“你又拦着我干什么?”王无岩一脸不耐烦的质问。
“无岩老弟,你没看见那个小二哥伤得不轻么,要是他无力回天死去了,你还要趟这个浑水?”
“这怎么说?又不是我砸伤的他,关我什么事?”
苏方海慢悠悠打开折扇,摇头叹道:“老弟啊老弟,你也不想想,那个关万宫是什么人,他是‘九华一害’啊,从小就不消停,到处惹是生非,不是个善茬,要是那个小二哥真死了,你猜他到外面会怎么讲?”
“他,他会怎么讲?”
“那还用猜,肯定说是你追杀的他,他走投无路才跳的楼,死的那条人命,你也得有一半的干系,到时候以讹传讹,你在王掌门面前有口难辩。”
王无岩听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去他娘的狗崽子,他砸死的人,关我什么事,他要是敢胡说,我劈了他!”
苏方海心知他是有口无胆,也就过过嘴瘾,真让王无岩动手,他可不敢闹出人命,从刚才看着关万宫跳楼时的一脸惊恐,就猜出一二了。
“无岩老弟,趁这会他们忙着救人,你我应当速速离去,派两个可靠的兄弟跟上去,看那人是死是活,若是活的就好办,回头使点钱,就说咱们从没来寻仇过,若他死了……”
“死了怎么办?”
苏方海收起折扇,脸上阴阴一笑:“若是死了,咱们带人连夜去拿住关万宫,直接送往遴仙衙门,就说白天里在万古楼见他与人争执,失手打伤了人,此刻人已救不活了,抓他前来投案。”
“这,这能行么?关万宫可厉害得很,我不一定是他对手。”
“老弟,我看他那样,必定受了极重的伤,否则以他的轻功,怎会被逼得跳楼?再说了,即便是上了公堂,他说自己是坠楼无意砸伤的人,又有谁会信?”
王无岩听得连连点头称是,又问:“可万古楼的一众仆人也在场,他们都为关万宫作证的话,咱们岂不就被当众揭穿?”
“那些仆人都是胆小怕事之辈,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去拿关万宫,一路去让万古楼的人闭嘴,如此定然万无一失。”
“如此就稳妥了,哎等等,还漏了一个人,那个拦在门前,自称羊小倌朋友的,叫什么来着?”
这一说倒是提醒了苏方海,算来算去,还算漏了一个姓桑的小子,等他和王无岩一起下楼后,早已不见这人踪影,也不知是不是混在人群里一起走了,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万古楼,苏方海催促道:“老弟还是先派两个人,跟上关万宫,看那个小二哥死了没有。”
王无岩听罢一通吩咐,派了两个最机灵的小子跟了上去,自己则跟苏方海一起离开万古楼,往武夷会馆方向去了。
且不提王、苏二人一路上又串通些什么口供,单说关万宫、洛齐白一众人等抬着羊小倌,火急火燎的往最近的医馆跑,刚进到医馆大门,关万宫连拉带拽的把坐堂大夫拉到跟前,粗声粗气叫道:“大夫,急症急症,无论花多少钱,只管用上好的药,一定得救活他。”
这大夫被人从座里揪起,还以为是来寻衅滋事的流氓,等他听清关万宫讲话时,羊小倌已经疼得又滚在地上,大夫急忙甩脱关万宫的手,蹲下来使劲掰过羊小倌的手,强行给他号了脉,又叫人压住羊小倌双手双脚,平躺在地上,用手按压了几下小腹,每按一下,羊小倌就疼得叫一声。
大夫站起身来,对关万宫摇摇头道:“老夫没断错的话,他被巨力伤了肝脾,已经破损出血,淤血积在腹中,神仙难救了。”
关万宫听得心头一凉,虽说羊小倌是误打误撞接住了自己,但到底也是救了自己一命,他要是救不活,倒不是怕掌门亲爹的责骂,只是欠的这个人情再也还不了。
“大夫!人还没死,怎么就说神仙难救?既然腹中有淤血,那想办法放出淤血如何?”洛齐白凑上来耐心询问。
“他腹内淤血太多,若拿针来放血,血还未放完,人就断气了,若拿刀剑放血,只怕放了收不住,病人失血过多而死,你说这不是两难的死结么?”
众人围着蜷缩在地上的羊小倌,正一筹莫展时,忽然门外传来一声轻盈的笑声,尖声尖语笑道:“庸医误人,自己没本事,还敢断一个‘神仙难救’。”
洛齐白最先寻声望去,只见一娇弱女子立在医馆门口,飘飘渺渺的一身鹅黄色衣裙迎风摆柳,等那女子走近两步,才看清样貌,一张瓜子尖脸红润白皙,柳叶细眉格外的短,显得那双杏眼比常人大了许多,满目荡漾的春波,看着暗藏几分幽怨,口鼻秀气无华,步履轻盈飘动,谈吐间呵气如兰,扫视屋内众人,便缓缓走进来,一副柔弱模样,多看几眼竟有些让人心生怜惜。
坐堂大夫听她出言不逊,气得猛然站起来问道:“小小女子懂些什么,你有本事你来救一救。”
这女子瞥了一眼大夫和地上痛得打滚的羊小倌,眼神里尽是鄙夷,忽然晃眼之间与洛齐白对视了一眼,就这一眼,便再也收不住目光,直挺挺的看着眼前这位伤重未愈,气血无色的少年,看得几近出了神。
关万宫一心只想救治羊小倌,听到有人冷言冷语嘲讽,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抬头正要开骂,忽然见到眼前这位女子的衣着打扮,与苏方海是同门,立刻改换口风,急切问道:“你是广陵弟子?”
这女子刚想得意洋洋的应承,情不自禁的又偷瞧了一眼洛齐白,稍有收敛的答道:“公子好眼力,小女子正是广陵弟子……”说到这里,便转脸朝着洛齐白淡然一笑,“苏木香。”
关万宫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站起来一步跨上前,拉住苏木香异常欣喜:“太好了!广陵的苏大小姐亲临,我这朋友有救了!”
苏木香向关万宫微微行礼,眼神还在不时的偷瞧着洛齐白,“这位公子谬赞了,你这位朋友像是脏脾破裂,淤血积重难消,不出一炷香的时辰,只怕性命不保。”
一旁的大夫听着冷冷一笑:“哼,这还用你说,老夫刚才就诊治过了,照这么个疼法,都用不了一炷香。”
洛齐白上前拉回关万宫,轻声问道:“这姑娘也是广陵的?她能救羊小倌?”
关万宫斩钉截铁的答道:“她是广陵掌门之女,深得飞针封穴的真传,解毒疗伤天下一绝,人称‘拿云手’。”
“拿云手’是什么意思?”
“拿云捉雾,飞针无影,广陵的兵器就是飞针,出其不意。”
苏木香不去理会旁人,只望着洛齐白幽幽问道:“这位公子,地上这位身患重疾的小哥,是你朋友?”
洛齐白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一时语塞,关万宫一旁打岔道:“正是正是,我们仨都是朋友,有劳苏小姐救他一命。”
苏木香轻轻点头,弯下身凑近的看了两眼羊小倌,伸手去搭了一阵脉,缓缓站起来笑道:“救他不难,三针便可。”说罢让众人扶起羊小倌坐在地上,剥了他的上衣,两腿盘坐不稳,只能靠人强行摁制住,此时羊小倌已经牙关紧闭,眼睛眉毛痛得挤成一团,腹部被积血充得微微隆起,一身的汗像流水似的往下淌,只见苏木香屏气凝神,从长袖里摸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抬手朝羊小倌咽喉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