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骤雨,将遴仙镇洗得透彻清新,天边浓云愁雾相聚,天色日渐向晚,零叮雨声在屋檐上、池塘边响起,夏末的这场雨,催得路人归家脚步匆匆,市集之上烟火渐熄。
万古楼正堂之上,羊小倌早早点起灯烛,一众仆人忙前忙后的收拾洒扫前庭后院,按照老规矩,考学全部结束之后,八派与九州各路人士要来万古楼赏宝,竞拍些珍宝法器带回门派,这是万古楼天大的盛事,俗话说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羊小倌将堂上灯火全都点亮完毕,慢悠悠的走到偏厅,见洛齐白斜靠在太师椅上,望着窗外落雨发呆,不自觉的轻叹一口气,自顾自的念道:“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公子别怪小人多嘴,您这回风头是出大发了,可前程也就止步于此了。”
洛齐白依旧看着窗外出神,懒得去答。
“洛公子,小人不是信不过您,只是想亲耳听您给个准话,您当真一剑刺中了叶衡?”
“嗯。”
羊小倌一双贼溜溜的小眼顿时喜笑颜开,乐滋滋的道:“公子真是了不得,以布衣俗家弟子的身份,败了吴越首徒,千百年来您是头一位,小人斗胆再请教,令师是哪位高人,竟有如此……”
“家师闲云野鹤,不露姓名,我也不知。”
洛齐白就这一句话塞了回去,就算自己如实相告,拜的两个师父,一个是终日戴着铁皮面具的神秘人,一个是九天之上的神仙,有谁会相信这样荒诞的故事,还不如一句话回绝的好。
羊小倌心想如此简单的搪塞,洛齐白的师父必定是位更了不得的高人,教了这么个厉害的徒弟,十有八九是来挑战八派在九州的地位,自己好声好气的伺候着,有朝一日洛齐白飞黄腾达了,没准自己还能捞些好处。
“洛公子,您可知今日这一战,改了遴仙学社三百年雷打不动的规矩,不止是考学一干人等议论您,全遴仙镇的人都在讲着您。”
“我改了什么规矩?他们讲我什么。”
“遴仙考学原本总共两日,一日里考两场,您今日大战叶衡,引得所有人都在旁围观,普通一场比试也就一炷香功夫,您倒好,足足斗了两三个时辰,若不是王院士最后及时赶到替您解围,恐怕您此刻还在和遴仙军缠斗。”
“就延误了几个时辰,这就叫破了规矩?”洛齐白不服问道。
“延误时辰不算什么,要紧的是除了您和叶公子,其余的人都没赶上第一门考学,因此遴仙考学从两日,改成了三日,多了一日。”
“哦?明日又考兵刃?”
“正是,明日辰时考的还是兵刃,未时考的是道法,后日辰时考博物,未时考驱邪。这是小人刚刚听来的消息,绝对可靠,公子明日只需未时之前到达遴仙学社便可。”
“比试较量,以胜负为先,我一心求胜,竟没想到跟叶衡打了这么久。”洛齐白回想起今日演武场上对阵时的情形,不禁又在想叶衡到底伤在何处。
“虽说叶长老判了打和,但公子您的大名如今已经传遍全镇,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传遍九州上下,先前已经有一大帮人想来拜见公子,都被小人挡了回去,您如今是遴仙镇的一号人物了。”
“多谢小二哥替我挡下这些麻烦,你还没说,他们议论我什么来着?”
羊小倌见他追问不肯罢休,只得勉为其难笑道:“公子也不必往心里去,无非是些烂七八糟的风言风语,俗话说‘人怕出名’,出了名被指点议论的也不足为奇了,对了公子,接下来的三门考学,可有把握?”
“道法与博物倒也没什么,只是驱邪,不知那狗屁监学,会不会从中作梗。”
“公子您说的是牛真毫牛监学?哼,他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人,不用猜,他肯定会使些阴损的手段。”
洛齐白轻笑一声答道:“哼哼,那就见招拆招。”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了片刻,羊小倌便去张罗晚膳,万古楼门外依旧不时的聚着三三两两的人群,伸长了脖子往里探,都想一瞧是什么样的少年,能跟吴越首徒打成平手。
日落西山,黄昏被夜色掩盖,凉雨初停时分,遴仙后山怪树丛林中,有两人相对而立,全身黑衣夜行服,远远看不出面容。其中个子矮一些的将纱帽摘下,露出一张圆脸细眼,正是白天在演武场上作威作福的牛真毫。
牛真毫压低声音问那黑衣人:“后日的事情,办妥了么?”
黑衣人轻轻点头,伸出一只手来,递出一张字条,牛真毫接过字条摊开来看,上面寥寥草草的写着“腐尸蛊”三个大字,不禁嘴角阴阴一笑。
“这个不错,够他受的,我就不信有人能解这个大蛊。”
黑衣人见牛真毫正得意,忽然微微摇头,声音极其嘶哑说道:“只可惜错过了七月十五地门开,不能引万鬼入山,都是这个姓洛的小子,坏了大事。”
牛真毫收起冷笑,一股怨念浮在脸上:“本想借着驱邪考学的名义,暗中将幽冥万鬼引到遴仙山,替换掉考学所用的低等妖兽,如今是不行了,驱邪延期到了七月十六,就算招魂来引,也引不了多少冥鬼,只能日后再找时机。”
黑衣人有些不悦,言语高扬起来:“再找时机?这个机会我等了多少年,就因为一个乡野小子,误了我教大事,我真想一掌了结他!”
“息息怒,这小子绝非普通俗家弟子,虽说留下是个祸端,但也可以嫁祸给他,这样你我才安然无恙,如今王经纶对我开始有所警惕,就拿他派桑尔下山这件事来看,分明是自己留了一手,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头子,早晚得死。”
黑衣人转过身,两手背在身后,又问道:“如今不能趁鬼门开引来万鬼,破不了遴仙山结界,你还有什么打算。”
“今日演武场上,我看那洛齐白练的不是正统的玄门道法,以他十几岁的年纪能自破三重天,想必背后定有隐情,若他考得进学社,到时我给他下个套,栽他个‘劫走修仙弟子,吸人灵力练功’的罪名,先把遴仙衙门的事平息了。”
“你是说,把遴仙镇上失踪的那几十个小子,都推到洛齐白身上?”
“不错,王经纶的那个首徒,跟洛齐白还有九华的一个小子相熟,桑尔已经查到一些失踪人口的苗头,咱们就借洛齐白的人头,去顶这个罪。以他的个性必然不服,到时就能名正言顺的除去这个祸端。”
“甚好,与我教作对,一定不得好死。”
一阵冷风掠过,吹散了天上浓云,冷白月光明亮起来,穿过树梢枝叶,照得牛真毫面容更阴冷,只见他眼中凶光毕露,慢慢扯碎手里的纸条,恶狠狠自言自语道:
“洛齐白,叫你尝尝‘腐尸蛊’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