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极深又极沉,郁郁苍苍,如负千斤重担之人沉入水中,无可奈何却不能放手,只看得齐月心惊肉跳,这时候她再迟钝也觉察出不对劲来了,小屿,你为何带着如此沉郁难安之色?
她只问医兵道:“方才我是不是又晕过去了?”想来自己的那个噩梦实在是太逼真太写实了,难道自己方才真的被梦魇住了?
医兵老老实实道:“回爵爷,岂止是晕过去了,您的脉象乱得——”
“嗯——”白大将军一抬手,眼神凌厉地止住医兵之言,“脉象无妨。既然现在没事了,就请爵爷用餐吧。”
医兵也是郁闷,大将军你自己问个不停,却不让我跟齐爵爷说一句,真是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践行到了极致!他在肚子里默默补完了方才没说完的半句话:“您的脉象乱得跟塞上琵琶曲有一拼啊!小人都快被您的脉息吓出病来了呢!”
白大将军何尝不知道齐爵爷方才脉象凶险,可此时他却莫名不想让齐月知道得太清楚,下意识地自欺欺人,似乎觉得只要不说出口,也许便可以若无其事地忽略一切,只希望往后一切平顺就好。
齐月毕竟两世为人,虽然内向木讷一些,内心却是极为通透明白。她一看白屿的脸色,便知小屿有事瞒着自己。
其实,她也有满肚子的话想对白屿说,将刚才梦魇当中的“鬼魂”之语说给小屿听——
只是自己那噩梦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此时代的古人如此迷信,鬼魂之说乃是禁忌中的禁忌,任何人都不敢随便谈论。若是自己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鬼魂”“梁九川”等字眼,定会引起兵士们心中慌乱和不安——那后面的路程还怎么走得安稳?
这两人,在巨叶望天榕树下,苍翠树叶投下斑驳阴影,两人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渺渺如隔万里之层云,两两相望,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一个瞒住另一个,只祈祷“魇障之术”里死里逃生的齐爵爷,未来一路安顺。
另一个也瞒住这一个,只愿他带领的盗仙草小分队平安采得草药,早日归营。
此时两人默默无语,可一点不耽误其他慧心国兵士情绪转好、兴高采烈开始准备烧烤大餐!
这些兵士见齐爵爷安然无恙,活蹦乱跳看来又能怼咱们家大将军了,只当方才虚惊一场——都怪那医兵医术粗陋,诊脉都整不清楚,误将齐爵爷睡着做噩梦整成了“魇瘴之术”,实在是可笑!咱们齐爵爷这不是好好的吗?!
既如此,王参将带着士兵们个个乐得眉开眼笑,挽袖子的挽袖子,扎衣服的扎衣服,个个自告奋勇帮伙夫兵做饭,拿出平生绝学好好烹饪打回的猎物。
齐月这一世的原身本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在这副身体里呆的久了,她觉得自己似乎也被传染上了少女天真烂漫和嘴巴馋的毛病,见到好吃的就走不动道——
这时慧心士兵收拾干净的猎物还真是不少,最大的便是一头似野猪、类疣猪的动物,浑身毛扎扎长满了粗硬的黑色硬毛,身形硕大肥胖,厚嘟嘟的嘴唇下伸出两枚长而尖的锋利獠牙。这野兽偾张的肌肉之下蕴含着恐怖的力量,实在让人不敢直视!
另外还有一只外形颇类似羚羊麋鹿的淡黄色小兽类,皮光毛滑,看上去就写着“我很好吃”几个字。小毛虾王亦侠和阿潘小公子正拎着这小兽剥去外皮,兴高采烈商量等会儿如何烤着吃。其余猎物有兔类獾类和几只花色俏丽的飞鸟,眼看这么多猎物,足够上上下下十来号人吃个大饱了。
齐月见状不由又惊又喜,对王参将笑道:“王兄,我还以为你和大将军一起出去打猎,这么快就回来了,只怕没有什么收获呢!”
王参将此时心情也极好,只是笑嘻嘻“啧”了一声,手上串烤肉串不停歇,口中回答道:“爵爷你这是有所不知,我们跟着大将军出去打猎,向来不曾空手而回。”
说着,王之奕又唾沫横飞口若悬河吹嘘起方才打猎种种惊险之状,只听他道:“我们大将军出门打猎,平日便只带一弓三箭,今次见爵爷……哦,不,见大家伙饿的厉害,便带上了绳索。你们可不知道,我们大将军可有一手绝活……只要猎物出现,不论远近,大将军一个绳套过去便如囊中取物一般,大小猎物尽能套得准准的!我亲眼见到,方才那只大野猪听见我们的动静,还傻乎乎不知道跑,被大将军一箭射中后腿,居然狂怒起来,拼命向我们冲过来!”
王参将一边说一边串肉串,一番形容如说书一般,在场所有人不知不觉都停下了手中活计,竖着耳朵,听王参将描述方才惊险一幕。
原来,这片原始雨林里遍地都是野生猎物,加之人迹罕至,动物们根本就不惧怕人类,那野猪被一箭射中,受伤以后更发了狂性,腿上插着羽箭便向着白大将军直直冲了过来!
白川鱼本就身手灵活,反应更快,见这野猪跑起来地动山摇之势,便冷冷一笑,心里知道这野物蛮力无穷却又蠢笨至极,只是若是正面硬杠,反倒要费一番力气。
于是,他两脚轻轻点地,腰上一使力,轻轻巧巧腾在半空中,又用左脚在身边巨树粗壮的树干上轻轻一点,瞬间便移动到野猪背后,顺手抽出手中长剑,又在另一条猪腿上划了一剑。
两次重创让这野猪又疼又怒,这下彻底发了疯,双目血红不知道拐弯,一头撞在大树上,差点把百年巨树撞过稀巴烂!
只见被野猪这一撞之力震落下的树叶树枝如漫天飞雪一般飘飘洒洒,绿影缤纷,转眼之间一地树叶之中,只见四个慧心人依然在与这野猪进行生死搏斗!
野猪一击不中,使出蛮力将锋利的獠牙从树干中拼命一拔,抽出两把匕首一般的雪亮獠牙,眼中闪着凶光,扭头就又向这帮人类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