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在崖底的第十五日,正好半个月,与往常一样,黄廷益用尖锐的碎石在崖壁上划上一“横”,正好写满第三个“正”字。
温若初在一旁忍不住问他:“黄公子可是画‘正’字用来计数,我们在崖底已经十五日了?”
黄廷益将碎石放在一旁,拍了拍手,笑着说:“温姑娘冰雪聪明,一猜就中。”
“看了半个月,傻子都看出来了……”
“那我再考考你,五笔字众多,为何偏偏要用‘正’字?”
温若初寻思一阵道:“五笔画虽多,要么如‘由’这般收尾相连,要么如‘生’这样画中有折,只有“正”字,规规矩矩,方方正正,只有横和竖构成,没有弯折,没有收尾相连,甚至每一笔的长度都长度大致相等,简直就是为了计数而生。”
“不错!”黄廷益赞了一声,先向她讲述了这种计数方式起源于“加里敦国”的戏馆,许多人在里面看戏喝茶,人多嘈杂,容易混淆,戏馆就由负责服务的案目招徕、引领观众入席就坐,每满五人,负责记账的司事则在水牌上写上一个“正”字,最后由案目负责计数并收费。因为这个计数方法简明方便,被人们很快接受,并流传开来,适用于计数、投票等多种场合。
他顿了顿,又道:“计数要公正,不能作假;投票要公平,不得徇私;做人更要堂堂正正,行得正、坐得稳、站得直,‘正’是为官之本,为人之本,用‘正’字行此公平公正之事,寄托着百姓们的期盼,才是得以流传开来的根源啊。”
“原来如此啊!”温若初涨了见识,又听了这番话,大为叹服。
吃过早饭,黄廷益再次开始攀登。
徒手爬到四天前那个位置,将藤蔓围绕在腰间,就像系上一根长腰带,这样便能腾出手臂,节省体力。头上一块凸出的大石块,是他的目标。
他左手抓着藤蔓保持姿势,右手拿着长绳的中部,打起了圈儿,用力挥舞着,套索飞快地转动起来,耳边传来长绳划破空气的声音。突然间一抖手,套索便如一根利箭般直冲云霄,向上飞去,“啪”的一声,打在了石块的边缘,直直掉了下来。
黄廷益三天来苦苦练习,知道想要套中的难度,没指望能一次成功,深吸一口气,耐心的一遍遍尝试着,累了就歇息会,然后继续尝试。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次甩出套索后,不偏不倚正好将石块套住,他心中一片欣喜。底下一直在关注的温若初顾不上矜持,振臂欢呼起来。
黄廷益很小心地收紧套索,用力拉了拉,长绳纹丝不动,已经牢牢套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顺着长绳向上爬。
温若初在底下看他越爬越高,心中担心不已,生怕他失手失足,从上边掉下来,直到看到他爬到了石块上面,这才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黄廷益站在石块上,坚实的立足点让他心中倍感踏实,他依法炮制,继续挥舞长绳,将套索套在了一根横长在悬崖上的树枝上,顺着绳子爬过去,树枝粗大,刚好可以坐下。
他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往下边一看,温若初的身影变得很小很小,原来已经爬了这么高了,一股成就感升腾起来。
这根树枝离崖顶已经不远了,黄廷益身上事先备好了长藤,围绕在腰腹部位,现在取出慢慢垂下。待长藤垂到崖底,收拾好包裹守候在旁的温若初将一端绑在身上,由黄廷益慢慢拉起。
她双脚一离地,就忍不住往下边看,离地面越来越远,心便绷得越来越紧,腿也有些发软,赶紧闭上了眼睛,任由黄廷益拉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黄廷益喊她,这才睁开眼,发现已经到了树枝下边了。
树枝上急切间不好着力,黄廷益见不好攀爬,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细腻柔软,一片温润,不过此时无暇考虑太多,用力将她拉到树枝上来扶她坐下。
两人歇息了一阵,恢复了体力,借助树枝旁的藤蔓,终于爬上了崖顶。
黄廷益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发出一声长啸,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饶是温若初一向沉稳镇定,也忍不住眼眶有一些微红。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崖顶,沐浴着下午的阳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举目四望,那半月前失足落下的转角,那远处绿色葱茏的山峦,都变得亲切起来。
他俩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切,生怕一觉醒来是一场空梦。
在崖底呆了这么些天,黄廷益已经能够根据阳光判断出时辰了,他估计此时大约是下午四点钟左右,为了安全起见,避免重蹈覆辙,决定明日出山。
温若初身上背着两个事先打包好的包裹,此时打开,从中取出木柴和火镰子,升起篝火,又拿出鱼来烤。
两人对着篝火,一共吃了十来条烤鱼,吃得肚子都浑圆了,一个拍着肚子,一个打着饱嗝,哪还管什么形象,看着对方的样子都乐了起来。
离开崖底,出来之后,各种人和事、烦恼、忙碌、人世间的不如意都会如潮水般涌来,或许再也不会有像现在这般的闲暇时刻了。
黄廷益想着离开长月村后,究竟该何去何从;温若初想着父亲的复官以及自己的婚事。
二人再想起在崖底相依为命的这些日日夜夜,四目相对,默默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惆怅。
如果时间能够就此停止,该多好啊!黄廷益轻轻叹了口气。
人们总是急着向前赶路,却不愿欣赏沿途的风景,总是期盼未来,却不愿珍惜眼前。
即使明天就要离开,即使是最后一天,也不该在惆怅和伤感度过。
他摸摸后脑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唔,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在海外,有一个小国,诞生了一个婴儿,是国王的女儿,国王称她为白雪公主……”
温若初静静地听着,没有问东问西,也没有说“后来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倒影着跳动的火光。
噼啪几声响,火星从火苗的顶端迸发出来,在晚风中飘荡着,篝火在静谧的黑夜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