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田三送来了清单上要求的各种物品,让黄廷益很是吃惊。有些东西他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写上去,没想到在这简陋的条件下,竟然安排得如此妥当,长月村是真拿自己当成贵客看待啊!
他哼着小曲,撸起袖子开始卫生大扫除,尽管厢房已经被田安夫妇收拾过一道,但那标准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经过两三个小时忙碌后,房间变得更加干净整洁,生活用品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蚊帐也挂好了。
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黄廷益满意地点点头。
山里天黑得早,吃过晚饭,外边就昏暗下来。远处有几户人家亮起灯笼烛火,在夜色中有如星星之火。整个村子沉寂下来,只剩下树丛中的知了还在不停鸣叫着。
小助往常已经早早睡觉了,但此刻他格外兴奋,缠着黄廷益问东问西,在听完几件“海外趣闻”之后,便成了他的跟屁虫。
“老神仙,我还想听。”
“老神仙,再讲一个嘛。”
“老神仙,为什么太阳要从东方升起,在西边落下呀?”
“叫我黄大哥。”
“老……大哥。”
“我特么有那么老吗?”黄廷益一脸黑线。
可看着小助这天真可爱的模样,他又生气不起来。
直到田安夫妇来催了几次,小助才依依不舍地回屋睡觉,挥着手说明天还要听故事。
繁星满天,月色如水,在屋子里洒下满地清辉。山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知了、蛐蛐和其他不知名的昆虫热闹地叫着,和田里的蛙鸣交织在一起,让宁静的夜晚多了几分生机、几分山村田园之趣。
黄廷益枕着手臂,黑暗里眼睛亮闪闪的。这一天过得无比漫长,心神的消耗,身体上的疲劳,此刻已经累极了,但心理上却丝毫不想入睡。
穿越以前,平日里上课、实习和睡觉都在钢筋水泥里,三点一线,忙忙碌碌。看到的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听到的是人声鼎沸、城市喧嚣,有多久没有见过美丽的海滨风光,感受过如此宁静祥和的山村夜色了?
从早晨睁开眼到现在,就好像做了一个荒诞的梦,可一切又是这么真实,田守三兄弟、易先生、李清儿姐弟……一个个身影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现在这情形,被当成贵宾招待,固然很好,但住在田安家中的这个安排,说明对方并未完全信任自己,看起来要在这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挥去这些念想,黄廷益腹中有些尿意,于是下床起夜。
厢房里没有厕所,想要方便得出了院子,再走一小段路,大约两百米外,草木茂盛的僻静处,有一间草棚,便是茅屋所在。
院子外边被黑暗吞没,还好月色明亮,隐约看得清路,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不过也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黄廷益暗自后悔,平日习惯了随手打开的电灯、几步路就到的厕所,低估了山村的黑暗,没有带火折子出来,等下到了茅屋里,黑灯瞎火的越发看不清楚。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女人的啜泣,惊得他顿住了脚步,心脏怦怦直跳,一阵夜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又惊又怕,更多的是好奇,壮着胆子循声走去一看,一个人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似乎在轻声啜泣。
那人影听到响动,泣声立止,略带紧张地喝道:“是谁?”
黄廷益这下听得清楚,是李清儿的声音,他松了口气,放缓了脚步慢慢走上前,道:“是我,黄廷益。”
李清儿似乎也松了口气,但没有放下戒备,口里仍警觉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黄廷益摊摊手道:“人有三急,起夜路过这里,听见姑娘,唔……叹息的声音,便过来看一看。”
李清儿见他用叹息一词替自己掩饰哭泣之举,有着与村中那些粗鲁汉子截然不同的细心体贴,心中的难过去了一半,拭去脸上的泪痕,温声道:“只是睡不着,出来看看月亮,反倒是……惊扰了公子。”
黄廷益见她似乎不介意与自己说话,想来这个时空的男女大防也没到连话都不能说的地步,心中一宽,随即又赞道:“听姑娘说话,倒像是读过书的人。”
人一开口,便知素质与学识,尤其这个时代——“反倒是惊扰了公子”和“没吓着吧?你咋还不去撒尿?”有没有读过书、受没受过熏陶区别太明显了。
李清儿目光一闪,脆生生的声音道:“这天底下的人们都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不该也不能读书,想必黄公子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黄廷益沉默片刻,想起自已那个时代,摇摇头道:“恰恰相反,我从不这么想。女子一样可以读书识字、参加科举、研究学问,自强独立,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惜,我说的不算,皇帝陛下说了算。”
李清儿本是一双眼睛惊讶地看着他,听到后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以为你是个古板书生,后来又以为是个浮浪公子,没想到……竟是如此与众不同!”
她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轻轻道:“其实黄公子跟小助讲那些事的时候,我在一旁也听到了,起初以为公子是胡乱说的,听到后边,方才信了。我羡慕那些女子能够追求自己的幸福,找到如意郎君。可婚姻一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好是坏,只能听天由命。女子就算读了些书,又能改变什么呢?”
黄廷益听她如此说,暗暗猜测道:“莫非这个小妮子是感情出了问题?”
只是二人今日才认识,不好交浅言深,何况女人心,海底针,女孩子的心事哪能当面问个清清楚楚?问得不好,人家难堪起来,反不为美,还是找机会跟其他人打听清楚吧。
想到这,他笑道:“这世上,多少女子唯唯诺诺,没有自己的思想,离开了男人便无法生存,永远困在藩篱之中,无从脱身。姑娘若不是读了书,又如何能有这样的见识?”
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与繁星,想到今日穿越来的种种,对李清儿说,也是对自己说:“接受不能改变的,改变可以改变的。既然一只脚已经踏了出来,又何必灰心丧气?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做不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未战先惧,不战而逃!”
一席话震荡着少女的内心,李清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她咬着嘴唇,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眸子在黑暗中亮闪闪的,有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