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张十九以后,仁得一个人在城里瞎转悠了一整天。
本想找找哪里有招工的。去了酒楼,人家嫌他面相不够机灵当不了跑堂的,手也不够巧进不了后厨;去了当铺,人家又嫌他不够伶牙俐齿,也不会打算盘;去了绸缎铺,人家还嫌他粗手粗脚的怕毁了料子。
“唉,难道只能回去拉纤吗?”仁得对自己说。
这已经是自己找活路的第二天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码头上了。一条大货船靠在岸边。十来个扛大包的工人正在忙着往船上装货。
“小崽儿!咋这么快又见面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仁得回头一看,惊喜地叫了起来:“水剩叔?我还以为你跟船走了呢。”
脊背已经开始佝偻的老纤夫站在他面前,布满沟壑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嗯,拉了两天的短程上水,因为有事情要来浣州办,很快就跟着下水船回来了。”
“啊,那你走上水的时候,有没有从月田过?”仁得急忙问道。
“有啊,”水剩叔笑得眯起了眼睛,“还给你带来个人。”
“给我?什么人?”仁得一愣。
话音刚落,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凉风。“啪!”他的头被人拍了一下。
仁得愣愣地转头,发现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瘦瘦矮矮的女孩。
“长梅?!”仁得跳了起来,不知道是吓的还是高兴的。
长梅没搭话,跳起来又照着男孩的天灵盖拍了一巴掌。
“哎你怎么打我……”仁得慌忙捂住头。
“不回家吃饭是吧?”长梅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嘣!”
“哎哟!”仁得拿手挡脑门。
“出人头地是吧?”一只手拧住他左脸。
“停停停!”仁得疼得直喊。
“不知道回来是吧?”另一只手又揪住右耳朵。
“疼——!”少年哀嚎了起来。
长梅终于松了手,退后一步,气鼓鼓地看着面前这个憨货。
“你怎么来浣州了?”仁得揉着脸,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
“你说为什么?”女孩一听,气得又举起了手。
仁得赶紧跳闪到一边。
“都过了半个多月了,是死是活也没个信儿。”长梅恨恨地说,“你妈有天坐家门口哭,说梦见你淹水里了,怕你出了事。我才坐下水船来找你的。”
“那是水剩叔带你找到我的?”仁得问。
“可不就是?我每天都站在月田的河岸上,过一条船就问,过一条船就问。等了五六天,终于碰着了水剩叔。我问有没有见过一个一眼看上去就又笨又懒又憨的小子,他马上就知道说的是你了。这才带着我坐船来了浣州找你。没想到一下船就找到了。”长梅劈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我有那么糟糕吗?”仁得咕哝着说。
“好啦,幺妹儿,现在人也找到了,你就回去告诉他家人一声吧。”水剩叔说道,“以他这个性子,我估计你是没法把他带回去的。”
“我就是来带他回去的,以他这个脑子,迟早掉进河里淹死。”长梅睁圆了一双杏眼,伸手又要去扯那憨货的耳朵。
“哈哈哈哈!小崽儿你看看,这幺妹儿真不愧是你的青梅竹马,说得这么准。”水剩叔抚掌大笑,又对长梅说,“来的路上忘了告诉你,这小子还真掉进过河里,不过你放心,他命大,龙王都不收他!”
“龙王?什么龙王?”旁边传来一句阴阳怪气的问话。
三人停下笑闹,齐齐向说话人望去。
不远处站着一人,身形消瘦,着一袭白袍,鹰钩鼻子上方一双阴鸷的小眼正狠狠地盯着他们。
“你们好大的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敢聚众讨论妖魔鬼怪之事。”这人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步步逼近他们。
“你听错了,我们什么也没说。”水剩叔冷冷地说着,拉起两个年轻人就要走。
“想跑?”那人将袍子一撩,亮出腰间一把佩剑,拦住了三人去路,“给我说清楚,谁见过龙王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水剩叔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时,几个正在边上歇脚的纤夫围了过来,其中一人问道:“水剩叔,这什么人啊?是不是要找你麻烦?”
水剩叔答到:“不认识。他可能认错人了。”
“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们也一起抓起来!”白袍人向纤夫们恶狠狠地喊到。
沿着码头大道,走过来一队维持治安的巡丁。白袍人冲着他们大喊:“巡查的!过来抓人!”
那几个巡丁一听,吊儿郎当地踱步而来。终于到了跟前,领头的问道:“什么事啊?”
“这三人聚众讨论鬼怪之事,该不该抓?”白袍人阴沉沉地说道。
“切,找事儿。”巡丁头目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乡下人瞎聊天,说点奇闻怪谈怎么了?你说抓就抓啊?大爷我忙得很,这点小事管不过来。走开走开!”
白袍人听闻,两眼都快冒出火来了。他愤恨地冲巡丁头目大喝道:“大坎律有云,妄语怪力乱神者,杖五十!眼前这三人在青天白日下触犯刑律,堂堂巡查却视若无睹!国法威严,尔等竟视若儿戏!文恬武嬉至此,皆因天下承平已久,养肥了你们这帮蛀虫!”
“你他嘛拽什么词儿?”巡丁头目上前一把揪住那人,举拳便要打。
忽然,他的拳头僵在了半空中。
不光拳头,身子也定住了似的,微微颤抖着。
巡丁头目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却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嗓子眼里只传出一阵浑浊的干呕声。
片刻之后,头目似乎从一只无形的大手中挣脱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止不住地呕吐起来。
白袍人低头看着脚下的头目,一字一顿地说:“我再问你一遍,该不该抓?”
头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边干呕着点头,一边朝手下招了招手。
几个巡丁只好遵命,朝仁得他们三人走了过来。
水剩叔朝仁得背上狠狠拍了一把,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等仁得反应过来,长梅已经拽着他的手跑了十几步了。
他回头看见水剩叔带着一群纤夫们和巡丁扭打在一起。
那个白袍人还站在原地,狠狠地盯着跑远的仁得和长梅。
突然,仁得觉得身体僵住了,从头皮到脚趾头的每个毛孔都在冒着冷汗,似乎有无数的触手从白袍人身上伸出来,缠绕在他的周身。连嗓子也好像堵住了一般,想拼命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长梅见拉他不动,便又加上一只手,又拉又拽。还是纹丝不动。吓得她声音都变了:“得娃儿?跑啊!你怎么不动了?”
这大概就是刚才那个头目的感觉吧,仁得想。
这是什么法术,仁得迷迷糊糊地想着,视线也原来越模糊了……不好了,喘不上气来了……嘛的,我要死在这儿了吗?……这算什么啊……嘛的,老子还没吃够肉呢!……吃肉……卤牛肉……扣碗肉……老子要吃肉!
“老子要吃肉!!!”滚雷般的咆哮从胸膛里迸发出来。
一股无形之力突然穿过街市,隔空将十几步外的白袍人震飞出一丈。
仁得脑子一片空白,不自觉地拉着长梅跑了起来。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身凌乱的白袍在半空中翻飞,另一边,几个巡丁也被震翻在地。纤夫们趁机便一哄而散了。
“我漕,我刚才干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