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颜慢慢走近夏清棠,“清棠,你变了。”
夏清棠苦笑:“人哪有一成不变的。”
他的眼已失去曾经的光芒与灵动。
白颜在木灵族十几年,吃亏的时候很多,吃苦的时候却不多,这一切都得益于夏晟。是夏晟对人无私的宽厚之心才让白颜的日子没那么难过。
遥忆惜年初见时的情景,两人都还是豆丁大小的娃娃。
冰天雪地,小小的人儿挨了打,蜷缩在角落里,直把自己缩成个球了,隐在墙角看都看不清,而白颜跟夏晟在婢女的伺候下匆匆往温暖如春的府邸走去,第一趟路过没有发现她,第二趟出门找夏荣玩的时候才发现墙角多了个不明物体。凑近了看,才隐约看出来是个人的模样,夏清棠已经冻的晕过去了,脸色惨白,吓坏了夏晟,赶忙叫身边的婢女把人抱进去,又吩咐人去烧开水。
白颜从未在木灵族里见过这么脏的泥团子,从雪地里刨出来的时候,鼻青脸肿,满面的泥土渣滓,上古氏族不比寻常人家,就算是婢女随侍也要仪表端庄,不可有龌蹉之样。而眼前的小家伙是白颜这半年来见过最脏的人了,当时年岁小不懂事,直觉的要远离这颗脏团子。
族中禁流言蜚语,一旦被发现,即刻杖毙!身为质子,有些话本不该传到他耳朵里,但随着年岁渐长,白颜也就慢慢的也就知道了。
那天傍晚的时候,泥团子已经醒了,还是抱着被子卷成一团,露出黑溜溜的眼睛,看谁都是一副怯生生的表情,小小的年纪,脸上没有一点肉,脸颊深陷,只余一副骨架被皮囊空包着。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晕倒在门口?”
“·······”
“别怕,我是大公子夏晟,是我把你带回来的,你发烧了,可以等烧退了再回去,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没有名字。”
“额?没有名字?·····额····那···也不碍事,你先留在承云府吧,你原来住哪里,我找人回句话就是了。”
“住····我住在小柴房里。”
泥团子的声音糯糯的,夏晟听着有些不忍,轻轻叹了口气。
泥团子伸手拉住了夏晟的衣角,小声说:“我···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他们···他们都叫我小猪,说我是···是猪圈里面长大的。”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夏晟错愕,“你在哪里?”
“猪圈····”
白颜瞪大了眼睛,竟然被养在猪圈?
“咣当”
打翻的药碗吓的夏清棠立马缩回了被子,怎么都不敢再出来。
那是夏清棠跟白颜第一次看见夏晟发火,夏晟一贯善良随和,都不曾有过大声呵斥别人的时候,只是那一天,夏晟踢翻了屋子里所有的物件,砸烂了他爹送给他的生辰礼物,目眦尽裂,像是恨到了极致,隔着远远的几道墙,他们都能听见夏晟的怒吼。
夏清棠以为是自己惹怒了夏晟,哭的厉害,强忍着病痛走到夏晟的房间要给他道歉。
白颜也吓坏了,生怕夏晟要打这颗泥团子,当时他也才四岁,不知如何是好。
不料夏晟没有责罚夏清棠,而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放声哭泣:
“妹妹···妹妹···呜····妹妹·····你是我妹妹啊···”
夏清棠呆滞了许久,双眼一直傻傻地盯着前方。
······
多少年了,夏清棠一直是白颜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犹记当年冬天他勾着泥团子小小的指头对她说:“你别怕,以后我跟你哥哥会保护你的。”
誓言从来最易言说,也最易食言。
眼前的夏清棠和多年前的泥团子的身影渐渐重合,清棠这次回来白颜感觉她变了,不仅仅是外表容貌变得秀丽不再邋遢,而是心性,她的心性不似从前了,这让白颜感到莫名的害怕。
“阿颜,我们快走吧,你的三哥在外面等我们。”
夏清棠的话把白颜拉回了现实。
“他们还记得我呢?呵,我以为他们早把我忘记了。”白颜冷笑,十几年了,终于想起还有一个儿子被关在木灵族了?
“阿颜,你在这里呆久了,性子也变得不活泼了。”
“是吗?”
白颜犹豫半响,还是下定了决心问她:“清棠,你这次回来是想做什么?你是来···找他们报仇的?”
报仇??
夏清棠笑着摇头,将手搭在白颜的肩上,“我是来接朋友的。”
这莞尔一笑,如阳春三月的温光,拂去白颜心底的尘埃。
这大抵是他二十年来最开心的时刻了。白颜笑着将手里的黑色匣子递给夏清棠,“拿着,老师送给我们的小琴,你的那把我有替你好好保管。”
夏清棠接过匣子,激动的大气都不敢出,哽咽地说:“它···还在?”
“嗯。我······本来以为老师与你都不在了,就想留着当作念想,所以这些年一直不曾离身。”
“谢谢。”
还好,还有一丝念想在。
黑色匣子化为一束红光,被夏清棠手指上的羽毛戒指吸入。
白颜惊讶:“这是什么?”
“这是翎戒,里面有一只名为尖玉岚翎的藏灵兽,我的这只可用于飞行,也可以储存物件。不注入灵力的时候就是一枚普通的戒指。这两把小琴是老师留给我们的,当然要好好的收着了,放心吧,等我们安全了就还给你,不抢你的!”
“藏灵兽你都有了?你现在混的出息了?”
“这些年的造化呀以后再提,我们别再耽搁了,等出了木灵族还怕没时间叙旧?”
夏清棠双手合并,嘴里念叨着白颜听不懂的术语,接着她捏碎了一颗灵石,几道微光围绕在白颜周围,“这些只能保你片刻,守山神像很快就会察觉不对劲,到时候你不必管我,跟着你三哥离去即可,这是我们早就商议好的调虎离山的计策,你不用担心。”
“好。”
白颜笑了,眉目清秀,少年郎的脸本就不该那样死寂。
瞧见缪力等人满头大汗却一动不敢动,白颜的笑意变成了无奈,
“清棠,他们不曾害我,只是奉命行事,还请你不要伤及他们的性命。”
夏清棠点头应允,“他们嘴碎,我已经教训过了,不会取他们性命。”
“准备好了吗?”夏清棠问他。
“嗯,走吧。”
真正难走的是接下来的路程。
踏出这里,是活的自由,还是死的自由,前路未卜。
白晏寒等候多时,半点不敢松懈,他的反应已经够快,但是守山神像比他更快,几乎在夏清棠与白颜走出的一瞬间,守山四神像就已暴动。
苍凉、愤怒的声响自石像胸腔之中扩散:
“非我族类,杀无赦!!!”
“非我族类,杀无赦!!!”
夏清棠用灵力护住白颜,避免他被震伤心脉。
天罡星盘立于半空之中,白晏寒脚底的阵法发出耀眼的光芒,一刹那,夏清棠感知到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在为之触动。
“始祖!!!”
“始祖!!!”
四座神像垂下头,找寻灵力来源,木讷的石脸充满了悲恸,明明是一样的石头脸,为什么夏清棠能感受到它们的悲伤呢?是自己的血脉与之相连才会如此吗?
山崩地裂,整个结界开始扭曲,结界上不明的黑色物质流动的速度逐渐加快。
“你们快走!”
“清棠!!!”白晏寒紧紧拉住夏清棠,“一起走,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不要节外生枝!”夏清棠甩开白晏寒的手,“带白颜走!!本宫用不着你帮忙!!!不要留在这里拖本宫的后腿!”
她眼底的冷漠刺伤了白晏寒,好像他们只是陌生人。
白晏寒还想再看她一眼,她却只留给他一道背影。
白晏寒艰难地说道:“萧宫主······万事小心。”
“走!”
夏清棠常常在想或许人的一生中最不该做的,就是将背影一次次地留给自己最在乎的人。
别人的背影,她看过一遍又一遍,每次都以不幸收尾,夏清棠怕的不敢再多看一眼。
白晏寒,我并不是逞英雄,此行凶险,我从未想过自己最好的朋友会是你的亲弟弟,你说你动心了,夏清棠又何尝不是呢?我这个人跟着的总是不幸、危险,我不能将你、将白颜置于险地。
白晏寒带着白颜离开结界后,夏清棠的神情完全改变了,娇气、慵懒好像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她的眼神就像猎豹一样凌厉,强大的灵力从身体里释放,巨大的灵力威压让四座守山神像后退半步。
天罡星盘的灵力已经耗尽,它们已经发现端倪。
“是假的!”
“不是始祖!不是始祖!”
“你骗了我们!你骗了我们!”语气竟然是说不出的委屈。
异样的情感在作祟,为什么我会跟它们一样感受到痛苦呢?夏清棠问自己。
“你这个数典忘祖、变古乱常的混账东西!你是麒麟血脉,为何要偏帮龙族后裔?难道你忘了龙族与我们有着千年仇怨吗!”
千年···仇怨??
“前辈们莫要动怒,夏清棠的麒麟血脉并没有觉醒,族谱之中更是没有我的姓名,由此看来,夏清棠委实算不得数典忘祖、变古乱常。”
夏清棠双手作揖貌似恭敬,却毫无畏惧之意。
“你帮了龙族的人就已是不忠不孝!”
夏清棠浅笑,“宗族将我除名,我就不是木灵族的人,怎么能说我不忠不孝呢?”
其中一座神像,突然问道:“你的血脉有异,沾着浓郁的妖力?小丫头你是否用了不入流的手段来增长灵力?!”
“难道你是用妖术增长灵力才会被族谱除名??”
“非也,一段不堪往事不提也罢,几位前辈,夏清棠此行只为救朋友,并非要对木灵族不利。前辈若肯眷顾晚辈,这件事情就能善了,如若不然,这座桐霜阁只怕要化为灰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