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等她来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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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池雪从阴沉扭曲为痛苦的表情，自认为算做到“杀人诛心”的玉女宫雪姬太后甩袖，露出溢满快意的笑颜。
“小僧虽的确不知她现在何处，但心里总有种预感……”忽然，池雪缓缓开口，沉寂的墨眸开始裂射出若隐若现的幽光：“她，总有一天会为复仇回来！”
语毕，池雪敛神合住双手对霎时愣怔的雪姬行礼，随后转身离去。直到他的素影在踏出殿外的一刹那似化了般不见时，雪姬都停滞原地，一动不动……
“好，哀家等你……等你来取我的性命！”良久，雪姬俨然凝住的双唇黏黏地启开，嘴皮因干涩拽起皮肉的微痛。
蓦然得出这种毫无根据的结论，既是雪姬回神后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也是后来两年的夜晚中，时常让她午夜惊醒的怪事。
“啊——”夜半猛地从睡榻上弹起身，血液还没回流到脑部，令骤然睁圆的视野中映不进任何东西。
唯有周身沁入睡衣的冷汗回渗至肌理的寒意是真切的，就像垂死的人流尽最后一滴没有温度的血……
“哼，来杀我！报复我啊！我等你！”雪姬常在脱身噩梦后跳起，死握住那根置于枕畔的长鞭环顾四周，口中“神叨叨”喊出这些话，却从不提“你”是谁，使多次半夜发现她离奇举止的弘徽殿宫人私下纷纷碎语——
“太后这两年真奇怪，我好几次守夜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喊声吓清醒！再也不敢偷懒打盹！”
“我也碰到过！哪次壮胆进去问她怎么了。可她仿佛看不见我！折腾会儿又躺下睡了，第二日看着倒正常，便尝试问她前晚的事，她却压根儿没印象……”
“你说太后该不会被什么‘恶灵’附体？就像咱们的‘般若大神’本是般若皇后六条女御还是忍界大陆光源天皇的妃嫔时，因嫉妒产生的恶灵。”
……
这样匪夷所思的传言若不及时遏制，势必闹得人尽皆知，对雪姬产生负.面影响。
不过，别小觑弘徽殿素来严格的宫规，哪怕是早已病恹恹的掌事大宫女漩涡胡芮在被伺候喝药时随口提一句，那些年轻不懂事的小宫女马上吓得噤声。
“没事，嬷嬷就问问。但务必记好我当初带你们时的话，弘徽殿只许有侍奉并效忠太后的婢女，绝容不下背后嚼舌根的叛徒。”久卧病在床的胡芮已不随侍，成了殿里被精心赡养的富贵闲人；吃穿用度比往日更精致，等级不输于主子雪姬太后，显然是雪姬对不久于人世的她格外优待。
她说这话时虽气色欠佳，可气场不减昔年的精明能干，令那些资历尚浅的晚辈肃然起敬，之后互相监督，闭口不提，终未让雪姬的“梦魇”外传一字半句。
而不为人知的是，雪姬逐渐出现严重的睡眠障碍。因为她一睡着就做噩梦，以致每夜入睡成她最恐惧的事，又苦于无法告诉他人。
于是，她只好每日三更半夜悄悄抱着被子来到胡芮的房间，像无助的孩子开口就是委屈的哭腔：“胡芮姐姐，我还是睡不着……更怕得不敢睡！”
像已察觉到什么，胡芮不仅不点破，每夜还耐心等她过来。即便雪姬第二日醒来总信誓旦旦地说她今晚一定自己睡，奈何一到深夜仍灰溜溜地过来。
然而，胡芮从不抱怨，也不嫌雪姬影响本就时日无多的自己正常作息。
一看她蓬乱着头发像经过一番痛苦挣扎未果，才立在门口向自己求助，她对雪姬温柔地招手：“乖，来姐姐这儿。有我在，不怕。”
雪姬扑到她怀中，感受胡芮并不比自己温暖多少的体温，不由得加紧，生怕胡芮一个不留神就消失：“姐姐，等将来你走了，世上再没人能……抱着我了……”
“抱歉不能遵守那则‘大逆不道’的承诺，姐姐不得不先走一步。既不能料理好妹妹的身后事再合眼，也不能……”胡芮干枯的十指在雪姬茂密的发丝间穿梭，衣前为雪姬的泪濡湿，雪姬的头皮也为自己的泪浸湿，然后完全淋透她们年轻时的约定，那个关于她作为雪姬的婢女要比她晚死的约定……
“是！就算我们都死了！但罪孽深重的我死后，要被般若大神吞噬灵魂为报酬，不能去姐姐你去的那个世界！那个……也有纹森哥哥的世界呀！”雪姬越说越情绪奔溃，哭得像茫然的新生儿，在她目前唯一能栖息的胡芮怀中，尽情发泄她生平第一次对死亡的惧怕。
“貌似人年纪一大，反而更怕死；年轻时倒肆意挥霍，无所顾忌。”胡芮搂紧嚎啕大哭的雪姬，想起雪姬曾因极度憎恨白虎宫百筠姬尊召唤出恶灵般若，从而定下以死后灵魂献给般若不能投胎转世为代价的契约，再联想到有相同做法却失败的自己，眼眶慢慢为往事浮现蕴出一层水光，随眼皮轻轻一动断了线似的蜿蜒。
雪姬一颤，深吸口气含热后轻吐：“算是吧。我现在才稍稍明白，人之所以怕死不是由于死的过程多么可怕，而是死后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做不了想做的事情……”
“这么说，姐姐反倒不是很怕！除可能在那个世界见不到雪姬妹妹而遗憾，我应该能遇到亡故的双亲，艳书妹妹，还有……纷雨公子吧。”胡芮破涕而笑，下颏轻抵在雪姬头顶，水汪汪的眸子闪耀着期待。
“所以！你这大骗子也要把我早早撇下！让我一边空涨岁数，一边眼睁睁看着身边重要之人一个接一个离去！母亲、父皇、夕颜、纹森哥哥再到胡芮姐姐你！你们全都走了！都走了！”雪姬猛然抬头，泪流满面的样子像被大雨浸泡过，胡芮伸手轻触，只觉得她苍白的皮肤快湿化。
“抱歉……”千言万语只能凝成这二字，胡芮不忍再看雪姬泪雨磅礴，别过头轻柔地为她擦拭，感受她同其皮肤一样秘密溃烂的心。
“不……你没错！都是池雪那下贱的野种，当年害得你心力憔悴以致油尽灯枯！”雪姬一个激灵抓牢胡芮沾着自己泪液的手，目光如炬刺射出她植根于骨子里的狠绝：“告诉我！两年前在浅草寺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居然让你气得当场呕血！有……”
她垂目犹豫片刻，终放下顾虑，赤眸突闪渗人的血光：“……有当初我把藤陇那逆贼的尸体喂狗！再做成狗肉馅煎饺过分吗？！”
那盘炸得金黄鲜嫩的“忠犬味”煎饺，不但是造成玉女宫纹森天皇因震怒致使大病早逝的导.火.索，也是胡芮此生最不堪回首的恐怖记忆，使她抱着头捂住耳朵，压低声音拼命恳求：“请别说了！也别问了！”
越往后她竟全身抽搐，整个人栽倒进被褥里，连头发丝儿都颤抖！叫雪姬想起当年也是因急怒攻心吐她一身血的纹森，忙把拨浪鼓般摇动的胡芮抱住，撕心裂肺地大喊：“快……传太医……救她呀！！！”
这场接近黎明发生在弘徽殿的意外，以翌日漩涡胡芮不治身亡终结。
皇居登华殿连夜赶来的太医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让五十岁的胡芮看到今早的朝阳。
弥留之际，胡芮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身旁连眼泪都哭到干涸的雪姬的衣袖，示意她靠近——
“勘六……漩涡勘六……现在该八岁……池雪告诉我……那是他八年前进入小尚府上……为艳书做法事时……趁他不注意盗走的男婴……”
说罢，耗尽元气的胡芮一句话都挤不出。仅以渴求的眼神巴望雪姬，使支撑她所剩无几生命的光彩都汇聚于自己那双没法说话的眼中。
听完胡芮临终前依旧摆脱不了和其初恋漩涡纷雨有关的遗言，雪姬感慨她的长情能延伸至纷雨的子孙之余，也下定决心为胡芮找到那个她虽生前从未谋面，却至死都挂念的男孩：“勘六是吧，我记住了。你，放，心。”
她特地把句末三个字出声咬出并双手握牢胡芮的手，可那枯手触感微冷，看样子胡芮刚说完就没了气息。
雪姬含泪咬牙，对视胡芮那对果然不见眨的双眸，似乎伊人到死都惦念纷雨那个丢失的孙子，让她死不瞑目。
“睡吧，胡芮姐姐，去那个……世界……找他们！”雪姬憋回蛰痛眼睛的泪，亲手为胡芮合上眼皮，既是对她们相伴半生的送别，亦是对她遗嘱的承担及饯别。
胡芮去世那日，京都十全城郊外的浅草寺中，也有另一人为她偷偷默哀送别。
那正是二十岁的青年僧侣漩涡池雪。
他躲在那处六年前朱雀宫仁玉姬尊带发修行时所住的禅房中，再次呈“大”字型毫无形象地仰躺，环顾这里因四年前仁玉风风光光地离寺归宫，后头才被寺中的“势利眼”们用心修缮的四壁及天花板……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一片崭新，连新刷的彩漆都包藏着人类新鲜的血液，散发出不易察觉的腥味。
人性，多么丑恶，使人作呕。
池雪冷哼着勾起一弯剑眉，若漂游着银水色的墨眸划过冷淡的讽意，拧成寒光时现的银钩。
但暗嘲完那些池雪自诩与自己不该是一个世界的寺内牲畜后，他离散的视线还是蓦地为那处连位置都不曾动过的佛像聚焦。
呵，全忍界的寺庙最不少见的便是各类佛像。不管出于形式装饰还是信念寄托，有总比没得好，不然太难看。
当池雪十年前踏进这座涡之国有“千年古刹”美誉的佛门圣地起，他日渐从寺中这群人的行事作风，乃至个人遭遇中读出这个事实……
因此，对由方丈玄休亲自领到寺中出家为僧，并破格收为关门弟子的池雪而言，那些肃穆庄严的佛像都是高高在上的摆设，根本不能解救虔诚信奉他们的世人。
包括生前信佛祈祷的母亲漩涡水丽市、在这整整诵经念佛两年的仁玉、对他交予真心的比丘尼漩涡木琴，还有……对，他自己这个名义上为小和尚，实际为玄休那老畜生……私底下玩弄折磨的“小宠物”。
渐渐地，池雪被那些碎片记忆割得伤痕累累，内外俱损。
坚持由自己糜烂的声带为胡芮默念完往生咒，并全程不留一滴会玷污她轮回路的泪后，他大功告成般举高那串紫檀佛珠，就像四年前一月三日他十六岁生日，他也是狂奔在冰天雪地后扎进刺骨的雪堆，举起那串暗红若血的佛珠……
可这次，他并非自顾自地对已故母亲说话，而是一句冷幽幽的：“佛既不救我，我亦不成佛。”
“这也是你的人生格言吧，仁玉姬尊！我……我等你回来报仇！等你杀了雪姬太后！并杀了……哈哈……我漩涡池雪！”
他始终睁大黑眸，嘴角期待地上扬，眼角左右各流出两行无颜为胡芮之死跌落的泪，滴陷在身下的木地板中，一时半会儿既干不了也逃不了，反射着扭动的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