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总监、五叔，这几个考生……你们多关注一下。”
裴秀峰董事伸出手，在分屏上轻点了几下；随着他的手指落下，这几位考生的名字，变得鲜红。
伏懿的名字，赫然就在其中。
一百万份以上的答卷，当然不可能一一人工审核。好在，策论这种考题，是有标准答案的。
分列母子、隔绝中外，就是这两道题的标准答案。
但凡高屋建翎、正治正确地，提出这八个字的答卷，都会被列为“出类拔萃”，提交到主考官的手中——这个时候，就是大家来欣赏策论文采的时间了。
在他身后，杜慎言总监无动于衷，就像没听到这话一样；裴五却谄媚地应了一声：
“是，大少，我们一定会好好关注的。”
裴秀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很显然，这就是封疆大吏和天子近臣的区别——他所有的意见，裴五都必须不折不扣的执行；但杜总监却可以站在自己的立场，有选择的行事。
事实上，杜慎言总监之所以屈尊来到这家一丁公司，还是因为前天那场董事会上，裴秀峰董事所提出的第七条提议——在这六家独立公司表现优异者，优先提拔进入公司总部。
当时，她的确站在了裴秀峰董事一方，为他摇旗呐喊，但那只是因为裴自为董事长事前的交待，并不代表杜总监真正地认可这种提议。
她是裴自为董事长的人，不是裴秀峰的。
裴五的谀词还在继续：“大少洞察秋毫，明见万里……”
但杜慎言总监，却已经听不下去了。
裴秀峰董事可能会认为这很有意思——不是说裴五的吹捧和讨好，那只是裴府里的日常罢了；这种“有意思”，说的是在他出的考题之下，为了进入这家公司，为了留在母星，那些从收容星上出来的人，却不得不站在母星的立场，和收容星上的无业者们划清界限。
分列母子，隔绝中外！
或许是因为杜慎言总监年龄已经大了，跟不上这个时代，但她是真的觉得，这种题目实在太恶心人了——
能按照标准答案来答题的，完全就是那位“莫须有”，或者“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翻版！
这是最基本、最朴素的道德观——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为了留在母星上，不惜和生你养你的收容星划清界限，甚至选择敌对……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而这样的人，还要她所掌管的人力资源部重点关注，优先提拔……若是换了以前，遇到这种过份的要求，杜慎言总监会直接一口口水喷死对方。
事实上，这也正是为什么收容星上出来，考入大学的那些人，在母星上需要两代、甚至三代以后，才能真正融入母星大环境的原因。
白雪说过，他们是外来者。
而外来者，身上总会承担很多很多的负累，无论怎么做，他们都很难抹掉，这负累造成的烙印。
而一旦真的抹掉了，就又会变成杜总监这一类人，眼中的失德之人，同样不可能被信任。
失德之人，就应该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凡是这样答题的，全都遣返原星，再把他们的答案，在原来的收容星上公布出来，让他一辈子都生活在惶恐和不安之中——这才是杜总监觉得正确的做法。
但是，还有三年，她就要病退了。
哪怕那天在裴府的后花园里，杜总监被裴自为董事长，再次激发出了万丈豪情，但在这豪情变冷之后，她依然要面对现实，她，和那位董事长先生，是真的老了。
伟人说过，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当年，她是那个“你们”；然而现在，她已经成为了那个“我们”。
若是前天在那间小阁楼里，那位明永健助理，能够被自己说服，入职华夏大药，等着三年后接过自己的位置；那么，杜总监是一定会据理力争，给他留下一个好的环境的。
而如果换成是在收容星上、呆了十一年的他在这里，这种事情，也一定会出声反对吧！
然而，自己的招募……失败了；他去了那家和华夏大药瓜葛很深的一甲公司。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要再说是因为喝过一瓶饮料，那是在侮辱大家的智商！
这两天，杜慎言总监其实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她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只是，今天看到的这一幕，让她更为确信，自己的答案是对的。
对着裴秀峰董事无声叹息，再轻轻点头，算是行了一个告别礼；在裴五等人愕然的目光中，杜慎言总监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她宁可回去，看着那些没有感情的俊男帅哥机器人，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再多呆哪怕一秒钟。
裴秀峰董事反应很快，他招招手，对身后的所有人说道：“我们送送杜总监。”
于是，大家鱼贯而出，陪着杜慎言总监，走出了这家公司的大门。
事实上，裴秀峰董事知道，杜总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
历史上的任何变法、改革，不都会有这些安于现状的保守派么？以砸缸而闻名天下的那位司马光，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
然而，在变革的滚滚洪流下，这些螳臂挡车的保守派们，必将被一辗而过！
不过，在这种变革的开端，也就是现在；裴秀峰董事不得不和这些保守派们，继续虚与委蛇。
看着杜总监的飞行器在天际消失；他扯扯嘴角，算是勉强笑了笑；然后，在裴五的谄媚声中，他抬腿跨上了自己那架超豪华跨域飞行器。
还有五家公司的面试，等着他去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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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湖，阿萨饮品董事长助理办公室。
“哦？这就是华夏大药子公司的面试题？”
“是的，一百三十二万人参与面试，他们没法保密。”
“我先看看。”
虽然明永健并没有和华夏大药的话事人，去做任何交流和沟通；但因为孙春芬秘书长的这个提议，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把自己的注意力，朝着那六家公司偏移了一点点。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短板——这是他第一次踏上母星。
白雪在母星上呆了五年，孙春芬秘书长更是呆了二十三年；而明永健呢？满打满算，只呆了三天。
虽然因为公孙龙的传承，并没有人把他当成外来者；但是，他其实就是个外来者。
他的思维，他的三观，都还停滞在预科星上，课本里的那些内容。
一如之前伏懿所认为的那样，都是落后于时代的陈词滥调。
思想这种东西，用浪潮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每隔一段时间，几年，或者几十年，在这个领域，就会掀起一个新的浪潮；而且，这种浪潮往往是颠覆性的。
换言之，如果谁还坚守着前一个浪潮的话，就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然而，无论是收容星，还是预科星，都接触不到这种浪潮。
母星，只有母星。
所以，自来到母星之后，明永健一直都在如饥似渴地接触和学习——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高卧不起的时候，其实，他在整晚整晚、通宵达旦的研读资料。
他一直在分析，这一波新浪潮，会是什么，又会在何时掀起。
而在看到这份考题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再研读什么了。
他仔细思考着，然后点开一个分屏，在上面开始做起记录。
而这一整个过程中，孙春芬秘书长，一直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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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吏部文选清吏司。
新任的文选司郎中孙屠，第一天正式理事。
下官们忐忑不安，小吏们更是紧张之极；文选司内外，几乎所有的大小官吏，都在观察他——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会从哪里烧起。
不过，从郎中署传出来的消息，却让大家有些失望。
这位从典吏科主事提拔上来的孙郎中，亦不过是萧规曹随而已。
“以前此事是怎样处理的？”
“嗯，如此甚好，那就依例办理吧。”
这种二连击对白，简直就像是他的口头禅一样。仅仅只是一个上午，他就多了一个“依例郞中”的绰号。
然而，在看到一个新的任命卷宗时，他却第一次提出了反对。
“教化有功，这是大功，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有功之臣的？封赏不厚，岂不是让有功之臣寒心？”
送上卷宗的小吏不敢说话，只得叫来了正管的缺科主事。
这位主事，当时也是争夺郎中宝座的有力人选，看着孙郎中，虽然明知应该恭顺，但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头的嫉火，他颇有些不以为然地答道：
“郎中大人，您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他们两人，乃是英伦人种，并非华夏人种。依例，夷狄有功于华夏，只能拿到半赏；而在收容星上的功劳，再半之。”
于是，孙屠郎中开启了狂喷模式：
“夷狄而华夏者，则华夏之；华夏而夷狄者，则夷狄之。几千年前就有的道理，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
“这种功劳你们也要克扣，岂不是寒天下人之心？”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某要你在这文选司有何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