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想到“春官大人现在很缺人”这一条，胡居逢导师的思路，就全面打开了。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不再是“该不该写”，而是……
这封上书应该怎么写？
当然不可能是简单的“我建议，您以‘大居正’的名义，斥责英伦国在野党魁首埃文阿什顿”！
不仅仅是具体的措词，更重要的是，这封上书，要让春官大人觉得，“大居正”的名义，是在看过某个小吏的上书之后，她自己想出来的！
换言之，胡居逢导师的上书，只是一个引子；引出来的，是李丽娟部长自己的思考！由此而产生的一切决定，也都是春官大人自己做出来的！
这，也是很久以前，张华松总监回答印有木董事长问题时，所使用到的话术第三条——
给上位者“留白”，让她有批评、指导、自行发挥的空间！
比起简单粗暴的“我建议”，这种写法，更能让自己简在帝心！
胡居逢导师铺开信笺，右手握住一支毛笔，开始在砚里蘸墨——白纸黑字的上书，比起电子版，总是更容易让人重视一些的；而且，他对自己苦练了二十余年的书法，也很有信心。
待到毛笔完全被墨汗浸透；胡居逢导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在开头这样写道：
“春官大人凤仪天下大开言路，故微末小吏得冒死以进言：”
“末吏惊闻，英伦国某党魁向国会递交弹劾议案，剑指该国大统领。”
“窃以为，此乃窥探神器、祸乱纲常之举！”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星将不星……”
写到这里，胡居逢导师停了下来，扔开毛笔。
笔尖不断在墨汁里打转，他则在细细欣赏“星将不星”这四个字。
这是整篇上书里，最为精华的四个字！
有了这四个字，春官大人就有了斥责那位埃文阿什顿党魁的理论依据——我并不是想要违反《和平谅解备忘录》里“绝不发动战争”、“互不干涉内政”的条款；而是这个事情，已经超出了“内政”的范畴，会影响到全人类；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祸乱整个母星！
正如造反都要喊出“清君侧”之类的口号一样，这种斥责，最关键的就是自己要名正言顺！
你都名正言顺了，还能想不到“大居正”这个词吗？我知道的春官大人，不可能没有这样的正治水平！
所以，有这四个字，就已经足够了！
那么，接下来要写的，就只剩下表忠心了；也就是“我虽身为末吏，但生是礼部人，死是礼部鬼，依然会永远誓死效忠春官大人”之类的话。
这更是胡居逢导师的强项，他文不加点、顺顺溜溜地，写了下去。
直到这封上书写完，通过智脑走正规流程，投去了礼部本堂；他才开始感觉紧张和后怕——无论如何，这都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赌博。
哪怕赢面再大，但在开盅之前，谁也没有办法知道结果。
这个时候，胡居逢导师只想回到自己家中，抱着自己的老妻，看着自己的孩子；为自己增添一丝丝的勇气。
然而，他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联系石慧。
平常，只要听到第二声响，无论在做什么，哪怕正在分泌多巴胺和荷尔蒙，石慧也都会马上接通通讯；但这一次，在十三声响之后，智脑自动切断了胡居逢发起的紧急联系申请。
“您的联系人无应答，请稍后再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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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伦贝尔大草原，一间小别墅外。
伏懿站在折跃点旁，等到了刚刚发起紧急联系申请，说要过来的熊烁。
而熊烁刚一走出折跃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杀人了。”
华夏文化的基础，是孔孟儒学。哪怕是最没有底线的思孟儒、左传儒，也不敢否认至圣先师孔子大人，被记载在《论语》里的话：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
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有“以德报怨”的学说吗？
有。
黄老学说的经典《道德经、第六十三》就写得明明白白：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
释伽教有割肉饲鹰、舍身喂虎的说法；耶基教的经典里，也有“如果一个人打了你的左脸，那你就伸出右脸让他打得更爽”的说法。
换言之，除了孔孟儒学，几乎全母星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都在提倡“以德报怨”！
所以，母星上的其他六个国家，因为这样的三观，都废除了死刑——别人杀了你，是你活该；哪怕你死了，也得以“德”来回报、宽恕对方——在其他六国，最高的刑罚，无非遣送收容星，终生控制居住。
唯有华夏国，依然保留着“杀人偿命”的法律。
只不过，以前的法律，是由人类来执行的；众所周知，人类，是主观动物；很多时候，都会受到主观意识的影响。然而，现在的母星上，是由智脑来执法的，完全可以做到三公——公平、公正、公开。
伏懿在母星上呆了四年，就从来没听说过杀人者可以逃脱法网的事情——智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杀人犯灭掉（当然，在其他国度，就是控制起来），以免让他们有“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机会——眼见熊烁还能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他也没怎么把这句话往心里去，而是笑着说道：
“杀就杀了吧，来家里坐一会，尝尝我母亲做的饭菜。”
无所不能、无所不管的智脑，当然会给所有人类提供一切的美酒菜肴，但智脑的食谱再怎么精美华丽、再怎么品种齐全；也不可能有“妈妈的味道”。
然而，大家都懒散惯了，做饭这种辛苦的事情，往往只会出现在刚刚从收容星搬来母星、还没有适应智脑节奏的那些人；除此之外，那就是因为非常重要的人和事，以“亲手做饭”这种形式，来烘托氛围。
在母星上，能说出“来家里吃饭，家里的谁谁谁动手做”这样的话，基本上就已经可以算是生死之交了。
熊烁顿时就感动了；但他总算还算记得，自己是个杀人犯——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智脑暂时放过了他，甚至还让他能折跃到伏懿的临时居所来——他不想去伏懿家中，免得牵连到他好不容易，才从收容星上接来的父母亲人。
“我杀了石慧。”他认真地重复道。
伏懿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能感觉到熊烁的认真，以及这认真之下隐藏的不安。
于是，他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熊烁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自己和石慧的那些破事：
他以为石慧想要和他长长久久，结果人家只是把他当成真人自卫器，甚至在三年前他们初尝禁果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怎么甩掉他——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就在你面前而你不知道我爱你，也不是我就在你面前而你在玩手机；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母星和收容星的距离，没有之一。
所以，什么二丙公司，什么英伦总工会提案，什么两小时工作制，都特么是骗局！
人类，都是习惯于诿过于人的。
此时的熊烁，当然不会想到，就算没有这些骗局，他也未必甘心像伏懿这样，从一家最低级的一丁公司起步；很大概率上，他也会步当年白雪的后尘；先是把简历投给丙级公司，等到时间过得差不多了，再慢慢降低期望值。
然而，那个时候，低级别的公司，已经招够人了——别看裴秀峰董事一挥手就增加了三万个就业岗位，从求职季开始那天算起，满打满算十天时间，这三万人就已经招够了。
换言之，熊烁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于是，在冲动之下，“大复仇”的心态，占据了绝对上风。
事实上，但凡他觉得自己还有一丝丝的求职机会，就绝不会选择杀人。
“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等到熊烁安静了很久之后，伏懿轻声问道。
“我……我不用你做什么，你能听完我的话，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我现在，就是在等着看，智脑什么时候把我弄死。”
“但我觉得，你还可以抢救一下。”
“怎么说？”
“智脑是不会出错的，我认为，石慧有很大概率还活着；医学上，有一种叫做‘假死’的状态……”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如果不是你说完后平静下来了，我也不会说这句话的；你扪心自问，要是我刚才说了，你会怎么做？”伏懿轻声地反问道，“你会去救活她，还是会去补刀？”
“我……”熊烁无言以对，“我”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我……但我现在还是想回去补刀。”
伏懿无奈地看着这位同居了四年的舍友，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去吧，你开心就好。”
目送熊烁再次进入了折跃点，消失不见；伏懿摇了摇头，想要返回家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手腕再次震动起来，又是一条新的紧急联系申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