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石慧已经做好了听到“不知道”、“不清楚”之类答案的心理准备。
毕竟，六年前，罗依依意外死亡案件发生的时候，这位明永健助理，正在预科星埋头苦读，准备一年后的升学考试；他根本就不可能清楚，当时的母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她还是这样问了。
也许，母星上的所有人，都认为明永健助理是一个踩了某种物质的幸运儿，能获得传承，从而来到母星，有了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就已经是檄天之幸——绝大多数人与他易地相处，都只会珍惜和享受生活，而绝不会有任何可能导致这种生活发生改变的其他想法。
但石慧同样是从收容星出来的，她深深的知道，预科星的那十二年课程，以及收容星那恶劣的环境，会让一个人，产生多大的野心。
珍惜和享受？那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母星土著，才会有的想法；对他们这一类人来说，生活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所以，石慧当然明白，这位明永健助理的目标，绝不仅仅只是一个一甲公司的董事长助理。那么，他的第一个小目标，就是秋官大人一家，都以为已经是那位四庶孙邓子谦囊中之物的、阿萨饮品董事长的位置。
在这种很明显是整个公司上下，都已经统一口径的时候，你要敢像别人那样回答“不知道”、“不清楚”；现在没事，等到有朝一日，你敢跳出来争这个位置，我就敢拿出今天的调查记录，给你扣上“做伪证”的帽子！
而且，石慧也很想知道，身为一个怼人专家，会怎样回答这些问题——对她来说，这种和传承者面对面交谈的机会，是极为难得的；几乎可以肯定，至少十年内，她都摊不上这种好事了。
那么，如果能学到点什么，也是好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明永健助理抿了一口茶水，很是云淡风轻地答道：
“这两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一样的，没有。”
“刘长生董事长，既没有默许、或者推波助澜；也没有拿罗依依小姐当挡箭牌的想法。”
不等石慧接着发问，他就声情并茂地说了下去：“在入职阿萨饮品之后，为了更好的理解公司文化，我仔细地阅读过《公司发展史》；那一年，阿萨饮品的情况，可以用‘危若累卵’这四个字来形容。”
“二十多年前的第二五三零三号配方事件，影响力是极为深远的。”
“摄入糖份过多，并不会产生快速即死型的病症；无论是糖尿病，又或者是冠心病、胃溃疡；患者都还能继续存活很久——所以，只要有一个患者还在存活，只要抽冷子对他进行一次采访；联合可乐，国内外舆论，以及被收买的夏奸，又或者单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就都可以据此，对阿萨饮品发动新一轮的攻击浪潮。”
“而六年前，《公司发展史》上很明确的说了，正好是最后一名因为‘第二五三零三号配方事件’而产生的患者，进入垂危期，并在一个月内发出三份病危通知书后，正式死亡。”
“这是最后一次针对阿萨饮品的群体攻击；也是最猛烈的一次；当时，阿萨饮品的产品，在国内被无数人抵制，国内同类产品市场占有率，一直在百分之六十到六十二之间摇摆——关于当时具体发生的事情，您可以去搜索往期八卦，相信您一定不会失望。”
“那么，在公司危若累卵、摇摇欲坠的时候，刘长生董事长，牺牲自己的休息日，牺牲自己的个人娱乐，甚至于牺牲了自己的感情生活；把自己的所有时间、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终于保六成功，把阿萨饮品留在了甲级公司的行列——我想请问，身为公司董事长，公司荣辱系于一身的他……何错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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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就像真的一样，要不是一再在心里提醒自己“这特么都是话术”，老娘差点就无言以对了！
石慧沉默着，从头捋了一遍明永健助理的话之后；终于确定，这是在偷换概念！
来之前，她也是做足了功课的；身为学霸，伏懿可以在六十多个小时内，从零基础开始，背书背到医学专业知识精通；石慧当然也可以——她知道六年前发生了什么，明永健助理并没有撒谎。
但是！
你说的这些，和我的问题，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他努力扑在工作上，这是事业线上的行为；而我的问题，问的是感情线上的事情——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好不好！
然而，就算石慧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明永健助理的这个说法，在母星上，尤其是在华夏人种当中，是很有说服力的。
与夷狄们提倡“精致的利己主义”不同，华夏文化推崇为国策、人人奉行的“仁义礼智信”，除了“智”之外，其他四项，都隐含着同一个要素——牺牲。
孔融让梨，是仁——孔融牺牲了一个又甜又脆水还很多的大梨子。
荆轲刺秦，是义——荆轲这一去，牺牲了樊于期、秦舞阳、以及自己的生命。
礼，让人牺牲了自由；信，让人牺牲的就更多了；很多时候，君子一诺，就要用一辈子的牺牲，才能完成。
甚至连“智”，也有牺牲的一面——华夏文化里，很少会去推崇所谓的“神童”，甚至于还专门流传下来《伤仲永》的故事；大家更看重的，是牺牲快乐生活的“苦读”，悬梁刺骨、凿壁偷光、囊萤映雪、划粥割齐（齐的下面还有个韭字，打不出来）……
这些，才是华夏文化里，一个人能够拥有“智”的充要条件！
所以，王羲之的字写得好，绝对不是因为他天生聪明，而是他把一池子水都洗笔洗黑了！
所以，哪怕明知道后面还有“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要重要”；但这句名人名言到了华夏国，就只剩下前半句“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灵感”了。
灵感只有百分之一，重要个屁！汗水才是最重要的！
……
所以，华夏文化的核心，归根到底，就是两个字——牺牲。
而明永健助理所说的，难道不正是刘长生董事长的“牺牲”吗？
他都这么“牺牲”了，你还要揪着他不放，非要说他犯了错、甚至是犯了罪，你居心何在？！
石慧轻叹一声，她清楚地知道，再问下去，自己就要陷进大坑里了。
她甚至懒得再掩饰自己心中的动摇，直接站起身，微微一躬：“多谢明助理的回答。”
彼此行过告别礼后，她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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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钟山山顶。
也许，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像春官大人一样，能够真正明白明永健助理这番话威力的人了。
原本，她的眼皮底下，肯定是看不到石慧这种小人物的；但孙春芬副科长联系李芳娜，仔细问过胡居逢导师的这位学生，她就顺手也点了一个关注——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这样的话术。
就算是身怀邹衍传承的李丽娟部长，也很难做到更好了——邹衍所擅长的，并不是诡辩。
划掉分屏，她轻声问道：“那位英伦次使，现在怎么样了？”
摄手摄脚走来，想要吓她一跳的李芳娜，被这一问，反而自己吓得跳了起来；她吐吐舌头，笑着反问道：“您一直在关注那场谈话，怎么知道我去偏殿看过他的？”
“他随便问一句，你就当成圣旨；一天要去看八遍——还都是鬼子进村一样，偷偷摸摸的去看——这是我家，我会不知道？”
“好吧，他还活着，一直都在看书；照我看，他活得还挺滋润的。”
春官大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用眼角的余光，仔细地观察这位不省心的侄女。
还好，看起来挺欢快的，没有发病的迹象。
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抑郁症的痛苦之处，就是发病总是突如其来，几乎没有任何征兆；也许上一句话还在有说有笑，下一句话就泪流满面萌生死志——她略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刚才分析出来的好消息，通报给这位“三儿”。
“嗯，你的那位‘天作之合’，今天很轻松的就过关了。”
李芳娜的嘴角高高翘起，却还要很矫情地反问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说的‘过关’，不是大理寺那个小副役的‘关’，而是他们公司董事长的。”李丽娟部长耐心地解释道，“他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帮刘长生把过去的事情洗白了——不对！”
李芳娜被这声“不对”吓了一大跳，她紧张地问道：“怎么不对了？”
“没什么，反正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春官大人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果然，那位明助理不愧是公孙龙的传承；这个坑，他挖得够大；就是不知道这一次，要填进去多少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