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没有出声,那一句话说得又快。饶是谢庾懂唇语也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西府并不是不能够喝酒,恰恰相反她的酒量可以称一声海量。陈父陈母都是北方人,天性中还有一丝北方的粗犷。她自幼家中吃饭聚会都会喝上一些酒,从四五岁的时候开始就会为她留一点白酒。从女童时的一小勺到读大学的时候几斤。只是一杯啤酒对于她而言和寻常女生喝的调制果味酒没什么差别。
只是酒精对于她的神志到底还是有影响的。就好像有人在她的灵台吹了一口气,令她神思通明又恍惚,心里面比往日还要清楚谢庾在做什么,又生出来了勇气说清醒的时候不敢说的话。
谢庾看了她一会,有点无法判断西府现在的状态。他见过有的人喝醉了酒也是与常人一样的:“陈西府?”
“我没喝醉。”西府轻声说:“谢少留下来,是有话和我说吗?”
谢庾听她说话的声音又轻又飘,但是对答的时候又仿佛有逻辑。还是有些拿捏不准:“上次的事情是尚黎做的。”
西府才想起来自己只知道是有人要针对谢庾,自己做了被殃及的池鱼。但是并不清楚这其中的细节:“哦。谢少是怀疑我与尚家有勾结,在你面前演了一出仙人跳吗?”然后不等待谢庾的回答,先自嘲一笑:“与谢家有牵连已经是逼不得已。我从哪里去结识尚家的人呢?”
她这样两句话说出来,谢庾便意识到西府的状态与往常截然不同。西府平时只会“嗯”一声应答,不会说这么多话,更不会对自己有这样顶撞的勇气。——尽管这顶撞微薄得可以。或许是因为西府仍然保留有完整的神智。只是他觉得这样的西府反而更加容易沟通,什么想法都明白地说出来,给自己省了不少事。他甚至开始思考以后如果遇到事情是否应该先让西府喝下酒。不过现在先利用这个机会将事情一口气解决清楚了:“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西府直直地看向谢庾,没有听懂男人忽然的话题跳跃。她的一张脸是白净的,只有一双眼睛莹莹带着水雾,明亮得不可思议。因为清澈谢庾甚至能够看见那一对瞳仁中自己身影。她这样看着自己,视野里只有自己的倒影,就好像心里也只装着自己一样。
谢庾移开了视线,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适应直接面对别人眼睛里的自己:“我与你发生了关系,你想要什么?房子?工作?现金?名分我是不会给你的。”
“名分……”西府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她笑了起来。有接近一年她没有这样畅快的笑过了,也因此她的笑声格外地零散,几乎布满了整个空间。那种笑声里面饱含着许多的情绪,甚至谢庾觉得有些沉重:“谢少以为我要什么名分?你的妻子?你的女朋友?你的女人?不不,我不要‘你的’……”她像是一口气把词语都说完了,需要缓一缓重新从脑海中搜罗可用的词汇。
谢庾沉默不语地看着这个人。他曾经有过女人,这些女人也有说过不要名分只要一夕欢愉的。但是那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手段,她们终究想要一个能够与自己扯上关系的名号。哪怕是“谢庾的一夜情”也好。但是西府用仿佛梦语一般的语气说“我不要你的”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轻轻撞击了一下。
“我不需要……我这都不需要。谢少。或许别人觉得做你的女人很好,能够有你的庇护,能够在尚黎那样的人面前说‘我的女人我自己护着’。但是我不需要。谢家的……谢家的恩人。我有这个就够了。”
谢庾皱起了眉:“谢家不是你的银行。”
“你这个人好奇怪,是你不停地问我要什么的。谢家给我的,我已经心满意足。我有房子,有稳定的工作。如果真的到了我自己无法解决不得不寻求庇护的时候,谢家总也不会放下我不管。但是我成了你的女人,我与谢家的这点关系,谢家对我的照拂、责任,就都消磨光了。我不要。”西府咯咯笑了一声:“那是我父母的命换来的,我怎么会轻易挥霍没了。”
谢庾听到最后才愣了一下。他看向西府的眼睛,西府仍然直直地看着他,毫无遮挡。谢庾在军中学习了许多刑讯逼供的手段,尽管大多数时候他并不需要这些,但是他需要了解。他是个优秀的学生,就像是毛元洲说的那样,因此他现在还记得那些知识。也因此他知道西府说的是真的。
他曾经觉得这个女人看上去不像是机灵的样子。现在他意识到自己错了,西府并不是蠢笨——虽然她也确实算不上是聪明——她是清楚什么对自己是最有利的,并且牢牢地抓在了手心。
只是这对他来说也是最好的安排。他并不会为了所谓的男人的面子,觉得被与自己有一夕之欢的女人这样轻视损了面子,而故意要插手西府的生活。当搞明白陈西府是单纯的不想破坏自己原本与谢家(至少她看来)很和谐的关系之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记住你说的话。”谢庾对西府说。
西府说:“我一直没有忘记。倒是你——谢少你,不要再让我牵扯进去了。我对于你们的麻烦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谢庾说:“我承诺。”
西府点了点头。即使是被酒精冲刷过的大脑也提醒她,谢庾是一个重视承诺的人。他的性格与他军人的身份都让他将承诺视为一切。她放下心来,并且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喝酒的缘故,一杯啤酒下肚之后她觉得非常上头。她站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虽然她走得步伐仍然坚定,一部都没有摇晃。但是西府将他直接扔在客厅的举动已经说明她醉了。谢庾看着人消失在房门后面,又在客厅停留了一会,找了一张便签写了一些话。他做完这一切,听到卧室中传来的呼吸声。犹豫了一会,走过去替西府将门关上。
关上门之前谢庾看到了西府的睡颜。那是一张没有忧愁的面孔,宁静温柔。他不记得在那个混乱的夜晚自己是否有看过西府的睡颜,而她的面孔是否也是这样平静的样子。
谢庾将门关上,把便签贴在了冰箱上,与毛元洲交代了一些话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