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恒生与几个月前相比仿佛有些不一样。或许是因为轻薄的春装取代了臃肿的冬装的缘故,整个人都显得彬彬有礼许多。西府想了想,又觉得比起衣裳更多的是心性气质的变化。仿佛之前有一股卢恒生眉宇间的郁气与癫狂都消没不见了——尽管之前也不明显,整个人显得更加有礼。
他本身便是身长如玉的男人。此时收起来之前的颓唐放纵,看着便让人舒心了许多。只是不包括西府。
西府对于他的称呼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低头将人迎了进来。便又转身去了厨房。
卢恒生是三个小时前下的飞机。下飞机的时候便收到了各路好友亲朋的问候,其中便有卢文发消息与他说晚上去陈西府家中吃饭的事情。
卢恒生不觉有些讶异,发了消息给谢庾:“谢少,怎么我几个月不在,你与小西府就打得火热了啊?”
谢庾回复得很快也简洁:“有些麻烦。”
“需要帮忙吗?”
“不用。”
收到谢庾回复卢恒生放松了一些。又有闲心继续打趣了他:“怎么都没有人和我说一声今晚聚餐呢。谢少不会是害怕我横刀夺爱吧。”
谢庾回了一句:“倒时差。”
“我在飞机上睡了二十个小时骨头都僵掉了,实在没有必要。”卢恒生消息发出去之后,又过了许久仍然不见谢庾回复。便知道对方正在忙。他与谢庾一起长大的交情,最是明白此人的性情。他来到尚都断不可能只是为了解决西府的事情,恐怕还有许多其他麻烦。
于是卢恒生便想到抢先一步到来,问问另一个当事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人脉卢家自然也是有的,只是因为他一段时间不在国内,兼之出国前可谓劣迹斑斑,卢家内部又并非铁板一块,还需要时间重新掌握。至于西府一贯的守口如瓶,卢恒生却是没有放在心上。
也许是因为决心从政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得多了,卢恒生比较谢庾更加摸清楚西府这个人的性格。身份上的弱势让她无法像谢庾一样决定什么可以说,什么可以选择不说。她不开口是因为没有必要,但是当真去问她她却不能够说谎。在这公寓四处转了一转,不但发现多出来了椅子,还发现换了一些新的电器。卢恒生对于西府这几个月来的生活有了揣测。
公寓的厨房并非开放式,而是玻璃门方便照看炉火又挡油烟。他也不敲敲玻璃提醒西府,径自打开门进去。可巧西府正在炸辣椒准备做剁椒鱼头,伴随着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一阵呛人的辣椒油香闯进他的鼻子里,卢恒生连着打喷嚏并咳嗽。
西府不回头也知道是卢恒生进来了。只是忙着手上的事情。卢恒生缓过来之后说:“小西府,你和谢庾发生了什么?”
她手上的锅铲差点没拿住掉进了油锅里。镇定了心神,想着卢恒生刚从国外回来恐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常来吃饭。”
“那些家电也是他换的咯?”卢恒生饶有兴趣的问。
西府炒完辣椒在油锅间歇的空档嗯了一声。
卢恒生却不相信这样简单。如果只是为了吃饭,他已经以身作则给了西府饭钱。他不相信谢庾那样的人会注意这些细枝小节,估计也是付钱了事。而西府此人显然也不会对于房间装饰这样上心,看其他摆设没有变动就知道。“不会是谢庾做了什么亏心事,想要补偿你吧?”
借着往油锅下黑鱼的动作掩饰住自己脸上一瞬间的惊讶。在西府曾经打交道的人中,卢恒生属于揣摩人心的个中高手。她从未与这类人深交过招过。当然西府时常觉得谢庾也可以看透人心,只是这人心思太深沉,不会像卢恒生这样直来直往。
“小西府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卢恒生补充一句。
似乎否认与默认总是没有区别。在卢恒生这样的人面前说谎总是没有用的。默认总比直白承认少了一点难堪。至于寄希望于对方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西府觉得没有可能。她的回应是往锅里加了些水,转小火煮鱼。并且将电炖锅里卢文指明的酒酿鸭子端了出来。
只是等了许久卢恒生也没有再说话。西府本来以为对方已经离开厨房了,只是回头的时候看见对方还站在那里。一双眼睛闪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她回头,忽然一笑:“小西府是不是担心我会对谢庾不利?”
西府愣了一会。想起来那天早上谢庾问她有没有出去。对于谢庾这样的军方人士而言,与女人的关系或许也算是丑闻吧。只是她之前没有这般想过,缓缓地、迟疑地摇了摇头。她几乎没有考虑过谢庾做不到的事。
卢恒生不知道该感叹西府的诚实,还是感叹西府对于谢庾显然毫无关心的样子:“原来小西府这么相信我啊。”然后自然地上前把酒酿鸭子端了起来:“一看就是给卢文小子做的。他在家就最喜欢吃这个。西府做的这个闻起来真香啊。”
埋头做菜的西府也不知道另外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等到她再一次抬头的时候,隔着玻璃门看到已经出去了的卢恒生站在餐桌边与人说着什么。与他说话的那个人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她,正是谢庾。
她重新将视线移回到炒锅里。上次毛元洲将厨房重新修正了一番,她再准备多人的饭菜就容易了许多。只是同时要照看的炉灶也变多了。因此没有注意到谢庾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边:“!”
谢庾再见到她这样受到惊吓的时候一声不吭的情况,竟然已经觉得熟悉了。轻松地将炉火上的菜帮着装盘:“恒生什么时候来的?”
西府没有看表,只是按照自己做菜的速度估算:“半个小时之前。”
“他和你说了什么?”谢庾注意到自己方才的语气过于生硬,像是拷问犯人一样。便稍微缓和了一些。
只是西府没有注意到:“问我与你发生了什么?”
谢庾早已经想到,卢恒生在自己这里问不出答案一定会转头来问西府:“你说了吗?”
这个问题的回答却很难三言两语说明白。她明明一字未提,对方却像是已经全部猜中了。西府心中陡然生出一层厌烦来:“你直接去问他。”
然后西府听到了谢庾的轻笑声。并不同于以往的冷笑,总是能够让西府意识到谢庾对自己是有几分不满的。谢庾这次的笑声很轻,如同月出层云,风过柳梢。却让人觉得那笑声是贴着脉搏传来的,轻轻在心房上撞了一下。西府后知后觉想起来,谢庾的声音也是好听的。
谢庾只是忽然发现,每一次西府因为什么事情而有些不耐烦了的时候,她表面那层冷漠顺从的外壳就会碎裂一点。尽管短暂微小,也足够让人窥视到对方的真性情。而这一点让西府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不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像,而有了呼吸与温度。每次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心情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