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姬心慈的儿子,幽靥的弟弟,姬浚生。
原本姬浚生是打算按照姐姐的吩咐,先去沐浴更衣的,只是走在途中,白日的事情一直在他脑海中回放。
姬浚生担心姐姐会找母亲理论,所以半路折返,连忙向母亲的住宅处赶去,没成想,到了半路上,就听见了母亲与姐姐的谈话。
少年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好奇之下,偷偷潜到凉亭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听,可就是这一举动,生生将他的幻想肢解,然后毫不留情的踏碎。
母亲的话宛若利刃一般,一刀刀片下了他的心,姐姐当年的那个谎言终于被揭穿,原来,他一直都不曾被母亲关怀过。
自己的生辰是父亲的忌日,这难道是自己的错吗?
残酷的事实让姬浚生大脑一片空白,这些年来的坚持,统统化作绚丽斑斓的泡沫,指尖轻轻一碰,便了无痕迹。
他的人生失去了方向,原本在自己眼前清晰而明亮的道路,倏忽间变得朦胧,最后化作一阵雾霭,融入了夜色中,前方等待他的,只是黑暗。
如来藏中,无尽的业种接踵而至,场面一片混乱,唯独照亮一块地域的自性佛火,也开始摇曳,似乎只要有一阵风来,便会灭了去。
好在幽靥散发出的杀机,惊醒了思绪紊乱的少年,他见蕴含锐气的柳叶打出,以为姐姐要伤了母亲的性命,这才暂时压住一切情绪,冲上前去阻止。
幽靥因为过于关注姬心慈,所以并未发现姬浚生的隐藏,看如今的情形,想必姬心慈方才那些话,已经被弟弟听了去。
张了张嘴,幽靥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溢不出半点,眼球上流转的光华褪去,视野中的弟弟逐渐与夜色融合,最后化作一个朦脓的人影。
“娘亲,你……没事吧……”少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
女人的情绪已经完全收敛,她并未理会少年,只是抬头看了看幽靥,连余光都未曾留给这个亲儿子。
姬浚生心头一痛,可又担心对方的伤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娘亲,孩儿学过一些本事,这就与你疗伤,你可千万别动。”
少年就地趺坐,催动佛火,正想搬运自身修炼所得的灵力,去滋润姬心慈的身体,奈何对方一掌拍去,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也是这一刻,姬浚生多年的期待终于得到了回应,母亲终于看他了,只不过,那绿光流转的眼眸中并未出现一丝爱意,有的只是无穷尽的怨恨。
……
幽靥自姬浚生入场后,就再未动过,只是静静看着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弟弟,心里生出千般滋味。
如今,她最不希望看见的场景出现在眼前,自己的谎言被揭穿,弟弟又会如同多年前一样吧。这种滋味她是知道的,就如同她儿时那般,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位弟弟,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幽靥见过太多的人,可他们无一不是自私自利的,直到她为了报恩,照顾起了姬浚生后,她看见了人心中的善良,这种卑微的善良,这种如幻彩泡沫般的善良,虽然有时让幽靥气恼,可偏偏又让她忍不住去呵护,就是这种善良,就连触碰一下,似乎都是一种罪过。
可偏偏就是这种人,被母亲冷落虐待,真是众神绝情,诸佛无眼。
……
姬浚生愣愣的看着对面的母亲,夜色遮掩了他眼眶的红润,悲伤?委屈?愤怒?失落?还是绝望呢?种种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心头升起,最后化作一股子气,卡在了喉头。他张了张嘴,可是言语似乎无法越过那股气,就好似幽靥方才见到他那般的表情。
地上的姬心慈缓缓起身,途中一个踉跄,姬浚生连忙伸手去扶,却被对方扬手拍开,除了附加的一个瞪眼之外,便再无什么了,就连言语都异常吝啬。
少年的手僵在原地,而幽靥,则是淡淡的看着这一切,周围的小虫子似乎都感受到气氛的诡异,停止了叫唤,唯独晚风不辩场合,时而拂过。
女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独留下姐弟二人在凉亭旁站着。
“是我害娘亲失去了父亲,所以娘亲恨我是很正常的,是这样的吧,姐姐?”姬浚生一开始只是低声细语,似乎是给自己一个解释,可话到后面时,他却转头看向幽靥,声音也加大了些许,眼水划过他的面颊,好似刹那的花火,最终模糊在夜色里。
月下,少女看着那双无比期待的眼眸,心头忽然一痛,好似被针扎了一般,她迈步上前,将弟弟拥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虽然没有言语,可这一举动,却让姬浚生放声痛哭,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这些年来,为了能够成为母亲和姐姐的守护者,姬浚生尝试改变了自己,让自己强大起来,期间的付出,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一切的幻想破碎,压抑的情绪总是要宣泄的,哭出来,倾述出来,便会好受些。
夜风抖垂柳,明月添新纱,哭声渐弱,少年的耳旁传来了姐姐轻柔的声音“生儿,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就算世间所有人都抛弃你,姐姐依旧是站在你身边的。”
……
时间总是抚平一切伤痕的良药,管你是欢喜还是悲伤,经过时间的冲刷,该淡,也就淡了,只是记忆深刻的,却是抹平不了的,但生活总归要继续,所以,自那晚事发后,三人的生活依旧如常,只是内心的想法,却是猜不透的。
幽靥期盼的事情没有解决,姬心慈呢……似乎没人知道她得到了什么,或者失去了什么,而姬浚生消沉了几日后,又一次进入了修行的生活中,每一次,只要他见到了自己的和尚师傅,似乎就能忘记一切的烦恼,这也让少年心里好受了不少。
和尚老师告诉他,修佛,需心无所住。而和尚剥夺给他的阿娑颇那迦禅定,能让姬浚生直接进入禅定,入禅定后,会暂时忘却一切烦恼,自身清净。
这天子时,正是姬浚生像往常一样,盘坐在红莲中,修习阿娑颇那迦禅定。
如来藏中,一朵火苗安住其中,少年人每一次呼吸所得到的灵气,都会汇集于此火中。随着灵气的不断滋润,火苗的温度会越来越高,终有一天,它将自内向外焚烧,燃尽它主人的整具色身,这,便是修佛者的涅槃。
“我若证得无上菩提,成正觉已,十方世界,所有众生,生我刹者,悉皆远离八苦,诸根寂静,不堕轮回,得是愿,乃作佛,不得是愿,不取无上正觉。”
“我作佛时,佛国净土,无有恶鬼,乃至无有焰摩罗界,所生恶鬼,受我法化,皆得声闻,不复更堕恶趣,若不尔者,不取正觉。”
“我作佛时,十方众生,闻我名号,发菩提心,修诸功德,奉行六波罗蜜,坚固不退……”
姬浚生双眼微合,口中念着和尚老师给他讲过的大誓愿。据说这是一位菩萨发的宏愿,誓愿有七条,每一条都是为了普度众生,誓愿中说,如若完成不了自己的承诺,便不取正觉,这所谓的不取正觉,就是不成佛的意思。和尚之说以要姬浚生每日背诵这些誓愿,就是为了让他走上同样的道路。
发愿,是修佛的一个关键。
一个正式的发愿,首先就要求修佛者引燃体内的佛火,之后,在佛火内种下业种,这些业种会化成“法”一般的规则图案,铭刻在发愿人的佛火中。
发愿后,如果自己无法完成誓愿,那么,业种就会影响修佛者,导致其修为停滞不前,再难寸进。
当然了,这只是大概的说法,因为有些人发的誓愿过大,而自己的实力暂时无法完成,这个时候,修行者的修为不会停滞不前,但是,修行起来,却要比他人难上几分。如是自己有实力完成誓愿,而又不想去做,才会阻碍修行。
而且,发的誓愿越大,那么,引燃的佛火就越恐怖,在佛火持续的时间内,会让发愿者得到强大的力量,但如果在实力非常弱小的情况下,发了大誓愿,灵魂承受不了佛火的炙烤,会魂飞魄散。
既然发愿如此亏本,那为何诸多修佛的人还是要发愿呢?
那是因为,修佛者一旦完成自己所发的誓愿,业种成果,得到的回报是不可估量的。就拿同级别的修佛者来说,发出的誓愿越大,当你完成誓愿后,发大愿的修佛者,定然强过愿小的人。最为主要是,要想成佛,就必须有大誓愿的加持,如果没有这些誓愿的加持,很难在无余涅槃中复活,涅槃一旦失败,就会魂飞魄散。
“我作佛时,国中无不善名。所有众生,生我国者,皆同一心,住于定聚,永离热恼,心得清凉,所受快乐,犹如漏尽比丘。若起想念,贪计生者,不取正觉。”
当最后一个愿说出之后,姬浚生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惑“老师,这个焰摩罗界是什么界域?”
“焰摩罗界,便是地狱,为三恶道之最,它是九界中最为特殊的存在,因为宇宙中的每一颗生命星球,都有焰摩罗界。生灵死后的灵魂,若不消散,其中的情欲便会被无限放大,或疯癫如魔,或嗜杀成狂,逐渐失去自我,最终坠入焰摩罗界。唯有受法教化,令其修行,才能找回自我。”
“既然有地狱恶鬼,那么世间,真的有轮回吗?”姬浚生迷茫了。
轮回,真的有吗?修佛的很多僧人,就是为了不堕入轮回,而苦苦修行。
和尚似乎看出了姬浚生所想“轮回非有,亦非无。于轮回中,我等修行之人,追求的,不过是‘存在’二字,而非无的轮回,却是抹去了‘存在’,因为轮回之后,你,便不再是你了。好比凡人用丝线织出来的丝帕,非无轮回的过程,就是要将织好后的丝帕拆掉,然后把丝线混在其他被拆丝帕的线中,最后,再用这些混合线,重新织一条帕子,然而,新的丝帕,虽然掺杂有原来的丝线,但已经不是当年那条丝帕了,既然丝帕已非故,那么,轮回也就非有了。”
姬浚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也是修士们想追求长生,甚至永生的原因,因为害怕自己被抹除,所以,必须不堕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