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客栈掌柜的小姑子都吵闹着要出门看热闹，要去带着衡山派大战仙峰论剑，掌柜不肯答应，十二三岁的姑娘家竟上演活上吊，客栈里一片鸡飞狗跳。朝廷认证的关中大侠，就是那个算账的穷秀才觉得他应当亮出招牌阻止那些在栖霞镇四处捣乱的江湖怪客，为此写好了一篇气势磅礴的檄文。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航生算是彻底领教了这间客栈的卧虎藏龙。
航生则筹谋着怎样找出驼哑两兄弟，常理推断只有三月之期一到自己没有回山，他们才会现身，那么在此之前如何逼他们出来。航生绞尽脑汁，夜中难眠。
一日早上，贵公子等人同客栈展柜的商量着寻个本地的向导，说是要趁此机会游玩一番，航生在一旁正愁着缺银钱难以常住，略加思索便上前自荐。
“小哥真是本地人？”公子哥见来者同样住客栈里，却说是本地人，当然有些不相信。
“藏露峰下长滩村，世代耕读前几日外出游学，刚刚归来，公子不信可问些藏露峰的事，我都答得上来。”
航生虽然对于山下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是山上的事情却一清二楚，而很明显贵公子既然是因为仙峰论剑到的栖霞镇，定然感兴趣的部分不会是山下的衣食住行，这就让他有蒙混过关的可能。
一番询问过后，果然贵公子很满意，双方约定一日一百文钱，解了航生燃眉之急，但是掌柜的不高兴了，她原是想着自己来做这个向导的。
栖霞镇往日的宁静已经被武林人的到来搅得乌烟瘴气，镇中仅有的三家客栈已经容纳不下各方人马，干脆有些门派在镇外的荒地上建起了营地。
一路走来前几天里赶草市的乡人早就不见了踪影，那些住在镇里的更是躲在家中不敢轻易出门，说话也不敢大声，巴不得远远躲开这些拿刀拿枪的横汉，官府增派了一些捕快在街面上巡视，但是当他们面对剔着牙从身边晃荡而过的江湖人时，都会下意识的将眼珠子对准地面，生怕惹对方不快。
西凉河边原先用来唱戏的简易台子也被人改造一番，成了一个五丈见方的擂台，当航生随着贵公子来到此处时，看到有十多个门派各站一处围着那擂台指指点点，擂台四周点燃了篝火，加上在场近千人打的火把，沿河数里都被红光映照。
这是一场江湖的盛会，身边到处是嘈杂，躁动，嬉闹，比之寻常集市都要热闹许多。五岳剑派打算遴选入山者的消息从前天就开始四处流传，各路江湖人马来者虽多，但绝大多数和之前的老乞丐没什么分别只是来凑个热闹，至多有些心怀侥幸的家伙想着趁机拜师高人，学上乘功夫，混个名门子弟出身，真正朝着论剑而去的少之又少。龙蛇混杂之下，自诩本地宗门代表的五岳剑派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对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左冷禅和岳不群的观感截然不同，前者如同看到了可以使嵩山派的壮大的新鲜血液，后者只觉得身边苍蝇太多嗡嗡叫得使人心烦。而遴选既可以让有资质的人崭露头角供其拉拢，也可以驱散那些实力不足的二把刀，也算是一箭双雕的策略，在这一点上两人达成了一致。
五岳剑派难得的暂时合为一体对外发出帖子，作为山南道的五大剑派，合而为一声势一时无两，外地的江湖客自然不能一分面子不给，总要过来听听。
“仙峰论剑，从前只有江湖上的名家寥寥数人参与，这一次咱们这么多人都去了，那不乱成一锅粥，为此我等五岳派商议需要在山下就分出个先后，各派可出三人来与我五岳派切磋，三局两胜，胜者自然与我等一同上山，败者打道回府，也不空耗各位同道的光阴。”申时一到见江湖人都已聚在擂台边，穿着金色大氅的左冷禅上了擂台，过胸的长髯加之泛白的脸色本让他看起来像个儒士，但这番话说出口后配合其冷峻的眉眼，反而只让人感到了霸道。
“凭什么你们五岳剑派可以给大家伙定规矩，我偏要上去，你待如何。难不成你还把路堵了？”江湖人大多是不安拘束，胆大包天之辈，在这等场合也有对他丝毫不惧的。
这种挑衅意味的宣言使得台下立刻吵吵嚷嚷起来，照这个说法五岳派不需任何条件就可以参与仙峰论剑，显然不公平。
不过客观来说五岳派与其他门派的分别仅用肉眼都看得出来，五岳剑派弟子着装统一，站在一起虽没什么特定的队形，也说的上徐徐如林，反观其他江湖人一个个人堆里上蹿下跳，有个别的不知偷了栖霞镇哪家的妇人内衫，做了旗子写上个“血刀门”之类的唬人名头，挂在随手折下来的木枝上左摇右晃，生生造出了个飘忽不定的女鬼，荒唐透顶。
“我五岳剑派都是山南道本土宗门，武功心法也都是出自正派渊源，虽不敢妄称独霸一方，但也可说是江湖上的一方地主，既然这一次仙峰论剑选在了此处，人说入乡随俗，由我等遴选试剑资格并无不妥，再者若连对我等都难以得胜，到时候上了山遇上了前辈高人，又如何胜之，岂不是自找没趣。”左冷禅冷哼一声说道。
台下众人听他如此自诩，反对的声音更多了。左冷禅也懒得同这些人多费口舌，直接宣布要参与的递上牌子，马上开始。不参与就想上山的，五岳剑派还真会在上山的路上设卡，堵死他们的路。
“这未免也太霸道了些，如此做派也不知道有什么隐情。”航生两天功夫下来也和贵公子熟稔起来了，这位公子哥品性温和，自己在他面前随意说点什么也无伤大雅。对于五岳剑派，航生从前没怎么听说过，但他觉得五岳剑派一幅地头蛇的模样可不像他们所说的名门正派，忍不住牢骚两句。
“霸道是霸道了些，但并非毫无缘由，江湖人等龙蛇混杂，久聚一地难免惹是生非，人数一多心思也多，上了山之后保不定乱象频发，说不定还会做出些让高人厌恶的事情，一言不合火并起来，三三两两劫掠杀人，都很麻烦，最后会把官府或是那位郭大侠牵涉其中，到时官府一纸禁令将众人都哄散，这仙山论剑半途而废，五岳剑派得不偿失，所以他们才会自发组织秩序，无外乎求一个稳字。”贵公子手中折扇一抖，扇着扇子说道。
对公子哥的分析航生略微一想深以为然，心中越发对这贵公子敬佩起来，几天的相处中两人长长交谈，他发觉这位公子见识之广博，气度之风雅确实非比常人，偶尔还关心些油米柴盐酱醋茶的事，这一点几乎与任何江湖客都有所不同。
场中又起了一阵骚动，这场骚动来源于五岳剑派一位女弟子不经意的一瞥，她眼角的余光扫了场边不起眼的角落然后就再也无法离开，然后她有些发愣的拉过同门的师姐师妹们一起朝向同一个方向。
月光与火光的交织下，折扇轻摇偶尔露出里面的一点水墨，略带笑意带一点萤光的侧脸似乎都在诉说着公子的温柔，几缕风中飘扬的青丝又同时宣告了他的不羁，青色的薄衫下隐隐可见的躯体充满线条感，在噪杂的争吵中目光始终谦和，这样的稳重自持风度翩翩在一众不修边幅的江湖人中如鹤立鸡群。
“是哪一派的弟子？”
“不知道，不是山南道的吧，山南道说得上名的门派咱们不是都知道吗。”
男人们五大三粗的争执着遴选的公平性，女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打探公子的身份，许久都没人上去擂台递牌子。
“诸位同道，大家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已经花费不菲，若是论剑不能得胜更要白白耗费三月吃用，五岳剑派正是顾虑到此，才提出遴选。适才左师兄所言并非丝毫没有道理，我五岳剑派并非刻意为难大家伙。不如这样，江湖一事多在提携后辈，让弟子们多受磨练，此次遴选大家都让弟子后辈上阵，我五岳剑派亦同，诸位看如何。”岳不群见众人不满，只好上台圆场，他言辞谦和，缓和了台下不少情绪。
这一个提议，听起来是比上一个好一些，各派新一代弟子之间的差距并没有各派掌门之间的差距大，就像五岳剑派的几位掌门武功据说都已登峰造极，小门小派的掌门有些一大把年纪还只刚刚感应了内气。
“还是岳君子说话中听，巨鲸帮参与遴选。”岳不群说的话起了效果。
接着又有几个门派稍加思索后表示同意。
左冷禅见有人附和，又想起岳不群君子剑的称号，心中更不对味，怒火中烧。
却也有人说道：“老子就愿意白费三月吃用又如何···哼五岳剑派可耻之极，我等羞而与其为伍，呸，咱们大家伙走。”
随这一声招呼附近的小门派稀里哗啦也走了不少，他们自知争不过五岳剑派也只能嘴上出出气。
“江湖草莽，行勾心斗角之事···想不到绿林之间也还有养望的勾当。”公子哥队伍的账房先生眼光放在了了岳不群身上似有所指。
“这一次老夫子我就不跟你争了，一群井底之蛙，说话大言不惭，尊上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这就上去把这个五岳剑派的台给拆了。”跟在贵公子旁的暴躁老头摩拳擦掌，根本不将五岳剑派的众掌门放在眼里。
“燕前辈息怒，晚辈还需要您扮演一下门中长辈呢，您要是上去打起来了，把六扇门招来，这可不好。”贵公子劝慰道。
老者气性虽大，但贵公子一劝，尽管脸黑着，也就不再提了。贵公子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写着青衣门的牌子吩咐身边护卫送了上去。
“那无门无派咋办呢，总不能说没门没派就不能参加吧？”眼看擂台切磋就要开始，台下又有了新的问题。航生朝着问话的人一看却是客栈的厨子连同前几日戏耍了他的老乞丐，也不知这两人如何又走到了一块。
“无门无派，要想参加也不是不可，只不过既然没了宗门长辈做明证，那我五岳剑派参与的就不仅是弟子辈的了，三战连胜才算过关，若在台上有个万一我五岳剑派也概不负责。”左冷禅一拂袖子显得很不耐烦。
厨子李大嘴被他气势所摄，被苛刻的条件一吓唬，不由自主的有了小小的退怯，但一看旁边一袭红衣的清丽女子，想起只要打过擂台，两人就能成亲，心又横了下去。
“慧兰你等着我，我一定得胜，带你一起上山。”
“哼···就凭你这模样，我只等着看你是怎样被胖揍的。”那女子一边踮起脚看着贵公子，一边鄙夷道。
“嘿嘿···女娃娃莫心急，戏要慢慢看。”老乞丐像是看着一场滑稽戏，勉强忍着笑意。
眼看比武就要开始，一阵唢呐，洞箫吹吹打打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一长列的灯火蜿蜒而至，远远地都能看见数十个人抬着一顶雕红画金的大轿走在队伍中央，同时传来“日月神教，战无不胜，圣教之主，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齐声呐喊。
“不好是魔教妖人···。”当这夸张的呼号越来越清晰时，擂台下众人慌乱起来。
“日月神教···是日月神教。”有人大喊拔剑，更多人无意识的朝五岳剑派靠了过去，似乎这样能更安全。
只剩下贵公子航生这一路人马留在原地，贵公子仍旧不急不慢的扇着扇子：“镜国武林真是热闹，小小一道就有这么多宗门势力。”
“国之将乱，神器不稳，故而人民不知其所从，江湖日盛，竖子成群，观一叶而知秋，望尊上以此为鉴。”老夫子却在一旁叹气。
“夫子所言，确有道理，只是感叹镜国终究地大物博，物产丰富，纵然身上有疾也能维持这番光景。而如今我等也是江湖人了，自要和光同尘。”
“哼，老夫子你又发的什么牢骚闲话，我等江湖儿郎忠义不二，比你们这些酸书生不知强到那里去，要是再啰啰嗦嗦，将你一脚踹上台去替我等打擂，正好看看是你口舌厉害还是我等的功夫厉害。”暴躁老头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做出要踹人屁股的架势。
“我等读书人遵循圣人教化，一身正气，为生民立命，哪里是你这丘八武夫可懂的，你要踹就踹，老夫何曾怕了你。”老夫子挺胸抬头倒是显得正气凛然，一双眼睛高到了头顶。
“你这厮···这厮···。”老头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剧烈喘息的胸膛才平缓下来，两人几天来也不知是第几次争执了，每一次这老头在言语上都斗不过老夫子，又不能真动起手来。最后如同斗败的公鸡，只能暗自磨牙愤恨，似乎这已经成了两人的日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