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贝已经不吵吵着去看江湖人的热闹,这算是让掌柜的松了口气,衡山派自前任掌门去了之后内斗不断,虽认她为新的掌门,不过也只是个样子货,没人会真听一个小姑娘家的调遣。
要是参与其中难免被人利用,惹出数不尽的麻烦,小孩子并不懂这些厉害,这又当嫂子又当妈让佟湘玉费了不少心。
当然这种转变并不是因为掌柜所想的小姑子长大懂事了,而是她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玩处,客栈里住的高个头江湖客的小秘密被习惯性揭瓦片偷窥的莫小贝发现了。
像是过年时白石桥徐家哥哥们的舞狮,两个大活人穿戴起行头,耍弄起来活像一只真狮子在街头玩耍。但是这对江湖客更高明,一上一下两个矮子凑合成一个高个,穿着大蓑衣和斗笠遮盖着,行动起来行云流水,即便是知情后的莫小贝特意在吃饭时跟随在两人后面都瞧不出一点端倪。
这是件嫂子和白大哥包括客栈里的其他人都不知晓的秘密,属于她自己的秘密,每天趴在屋顶偷窥这位江湖怪客是枯燥的功课外难得的享受。
蹑手蹑脚的爬上屋顶,熟练的搬开屋顶的瓦片,莫小贝期待今天这兄弟两人又会闹出什么玩笑事。
“这家厨子做饭不讲究,齁咸齁咸的,要我是掌柜的就让他卷铺盖走人,大哥快倒杯茶给我。”说话的是两人中的弟弟,话音瓮声瓮气,上下嘴皮动也不动,就能发出声来,莫小贝几次想学却找不到要领。
“齁咸,齁咸···喝水。”哥哥有些笨头笨脑找过茶壶递给弟弟,据莫小贝观察他大部分时间只会重复弟弟的话,都是弟弟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莫小贝两兄弟的看法表示赞同,李大嘴做饭从来不节省盐巴,整个栖霞镇都知道这是个只能凑合吃的厨子,可是真的有这么咸吗?莫小贝想了想,可能自己吃久了已经习惯了,味觉也被吃坏了。
“如今市面上一两盐要一钱多银子,物价比咱们上山以前高了不少,民不聊生啊,照这厨子的用法,一天就要用掉三五两,平常脚店还用不了这里的一半···哎呀这么一下来,这家店岂不是一个月就要白白多出九两银子的损耗。”弟弟竟扒拉着指头算了起来,最后不过瘾似的从怀中取出一个金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通。
这倒是莫小贝第一次听说,那可是九两银子,乖乖够自己每天买十多串糖葫芦吃了,不行明天就去找嫂子说这事,到时候顺带提出奖励自己每天一串糖葫芦,那还不美滋滋。
“买卖人的精妙就在于控制损耗,咱们同样是生意人,也得时时观摩同道,方能学习经验,记住教训。这家店就是失败的案例。”
“弟弟说得好···说得好,咱们是买卖人。”哥哥傻乎乎的笑着。
“厨房不省盐,酒里也不掺水,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那个掌柜实在笨的要命,七分酒配三分熟水,普通人喝不出来,这就是她孤陋寡闻之处。”
酒莫小贝是从来也不喝,也不懂其中的窍门,如此一听便觉得有道理,明天说与嫂子听了每天是不是得好几串糖葫芦了。
兄弟两闲言两句,哥哥只顾着笑着端茶递水,弟弟却从包袱里拿出一本账册,一边记账一边又打起了那个袖珍的金算盘。
“一天两碗面条我吃的共计四十文,八张饼子哥哥你吃的八十文,一间客房一晚七十文,今天还买了些家伙式,梭子镖,蝎子毒,花了三两银子,这些个黑心王八蛋,十年前哪有这么贵的。”弟弟一打算盘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么一算三个月咱们要花出去二十多两银子,这都是钱啊,光吃面条这都能吃一年了。换成开酒楼,这都能添置三张老黄花木的八仙桌。不管了,既然都是为了这单生意,这便是咱们的损耗,哥哥咱必须一笔笔记下来,到时候找邱老道报账。”
“不对···,邱老道十几年不下山,恐怕也不知道下面吃用如何,咱们要多多记些,这白纸黑字谅他到时候也说不出什么。这面条就算四十文一碗,饼子二十文一个···。”
“弟弟···多记···多多的记些,嘿嘿,吃面条,面条好吃。”
好玩,好玩,莫小贝发誓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江湖人也要精打细算,顿时对吕秀才算账时的幽怨眼神少了几分恶感。
“这一单邱老道说给三百两银子,等我算算,咱们的目标是去上京开一家大大的青楼,为此要准备三万两,咱们现在攒了一万两千两。加上这一单,还差一万七千七百两。哥哥咱们还需努力,要不你明天少吃几张饼子?”弟弟算完账后有些苦恼,距离目标还有大半的路。
“不吃饼子,要吃面条···要吃面条···。”哥哥不笑了,有些小情绪,有些小抗议。
“好吧好吧,既然吃用都涨了,没道理卖命的买卖不涨价,等把那小子捆猪一样的绑了回去,动手做掉散人之前,我就和邱老道重新谈谈价钱,涨到五百两不过分吧,就这么定了。”
“涨价好···涨价好。”
“到时候咱们去了上京开了青楼,哥哥你天天有面条吃,不止如此,还有牛肉···嘶···到时候咱们兄弟天天吃天天喝就都不用给钱了,那都是咱们自己的营生。”弟弟推开窗户看着天上一轮明月,仿佛憧憬中的目标近在眼前。
莫小贝并不关心兄弟二人谈话中的“小子”是谁,“邱老道”“散人”又是谁,只想着自己要不要也学着他们记记账,以后不开青楼,开个专门卖糖葫芦的摊子,那不就是天天自己吃不用找嫂子要钱了吗。
······
时间临近午夜,日月神教大红轿子中的人影斜靠在软塌子上,两指拈花似的捏着一颗葡萄,神情慵懒惬意,如同太阳下眯眼的猫儿。脑海里转过的却是等了却此间事,如何让五岳剑派彻底成为历史。
贵公子收起了扇子想从老乞丐身上看出点什么,身边两个秉性各异的老头在人群边缘争论不休,杨慧兰对天祷告最后一场李大嘴可千万别赢。
航生心中装的还是九阴九阳感应经的事情,脑海中不断回忆师父当年授予他功法时的情景。
好不容易天赐良机之下,灯火闪动之下的岳不群却陷入了巨大的犹疑,必先自宫四个字像是魔咒一般一进入了视线之后,闭上眼都躲不过四个字的无尽追索。
李大嘴迎来了他的最后一战,只不过他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比斗上,而是放到了慧兰身边的小白脸上。正想着待会下了台将其捏圆搓扁,如何摆弄。
“来来最后一场,掌门对厨子,掌门胜,本加三分,厨子胜一赔二喽。”
赌徒们见老乞丐春风得意恨得牙痒痒,大多数人对五岳派的信心已经有些许动摇,但是为了之前压进去的银子,又见左冷禅亲自上场,心中安定了不少,红着眼又开始下注,多多少少要回些本钱。
“老乞儿,这一轮你敢不敢全压,别告诉爷爷赢了就想溜。”
“嘿嘿···要赌,要赌,这位小哥,这些银钱全压厨子。”老乞丐风轻云淡的将兜在残袍里的一堆银子哗啦啦全推到赌盘上。
“好···好气魄,算个爷们。不过这局要是厨子还赢了,我就寻狗屎吃了···。”谁都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功夫,这老乞儿竟赢了好几百两银子,见他如此笃定,表面上气势也不能弱了。心中暗求满天神佛祝愿左掌门旗开得胜。
“喂,你们几个刚才不还说左掌门必胜···。”醒悟的几人缩到最后,见了老乞丐下注后互相递过眼神,毫不犹豫的转变风向,一幅身家同样全压了厨子。只是被人瞧见之后,言行不一,场面一度尴尬。
左冷禅上台前就已经运转内气遍布全身,衣袍无风也自动鼓了起来,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从来都是至理名言。寒冰真气所运转内气,阴寒无比,随拳脚施发,对手不消一时三刻就会五感僵硬,破绽频出。若是他全力施展,相信只需一掌应当就可封住这厨子全身气劲。
“来了···”几乎是才喊了开始,左冷禅就化作一道残影,直袭厨子身前,沿途四周无论火把,篝火俱是一暗,只剩下蓝茵茵的一点火苗附着,当人影飞过才慢慢的重新燃起明火。
“好快!”攻势尚未到来,一阵幽冷寒风就吹得李大嘴张不开眼睛,挡在胸前的双手上被划开了无数小小的口子。
李大嘴直觉第二招已经不能挡住眼前人的攻势,情急之下也只能赌博似的使出了第三招。
“力劈华山!”随着他一声怒喝,全身都变得鲜红如玉汗如雨下,周身血管都凸显出来,面目之下像是含着烈焰。
菜刀把的木条被捏的炸裂开来,菜刀上热力蒸腾擂台之外看过去刀面经扭曲了起来,接着他整个人跳起于半空中,一刀斩落,刹时擂台上木屑横飞,扎伤了不少靠的近的江湖人,菜刀刀尖所对之处,地板中出现一条近两丈长的巨大裂缝,裂缝边缘的碎木板上冒出点点青烟。
“爹爹你看到了吗,这是什么?是法术吗?”小辈的江湖人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发问。
然而老人家也答不上来,隔空伤人从来只存在于虚实难辨的传说中。就连五岳派的掌门们也一时失语,如此惊人的武艺怎么想都只有顶着五绝名号的人才能施展出来,如今随随便便出现在一个厨子身上,嘶~。
“啊···我可怎么办。”杨慧兰花容失色,她既惊讶于这一招的威力,更担心李大嘴日后再来纠缠,恐怕自己毫无还手之力,说不得还要委曲求全。
“怎么可能?”贵公子同样百思不得其解,这厨子明明不会武功,是何种功法能让他短短几天到这般地步,他到现在只能看出那功法像是燃烧体内油脂催动,那厨子用了第三招后,身形一个呼吸后就几乎变得和正常人没有分别了,显然消耗巨大。
大红轿子上的教主头一次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却涂脂抹粉的脸。
赌徒们哀嚎起来:“我的银子···,左掌门···,呀!我的心好痛哇。”
厨子这一刀惊世骇俗,但是烟尘一散,本以为左掌门定然九死一生的人们才发觉这刀劈空了,又发出一阵哗然。
李大嘴气喘吁吁,地面上的这条裂缝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甚至这一瞬他都怀疑这真是自己做到的吗。就在他还没有适应第三招后虚脱的身体时,左冷禅眨眼间从侧边杀出,蓄力的一掌毫不花哨的印到厨子胸膛,留下一个青紫的掌印。顿时厨子全身红晕消退,整个人瘫倒在地,在他身子周围不一会就积了一滩水。
等到左冷禅松了口气,回头一看那擂台地板面目全非,几乎下了一跳,这样威力的招式,他还从未见人施展过,要是硬接,就算拼了全身功力,也要重伤不可。再一看中了他寒冰神掌的李大嘴,竟然只是昏了过去,丝毫没有寒气入体的症状,这厨子的功法非同一般。
只是这人缺陷还是很明显的,武艺不精,中门大开,毫无身法,招式粗陋,就像是有了神兵利器而不知如何使用。
招呼过几个嵩山派弟子,左冷禅道:“将这位壮士送下去好生休养,他若是醒了马上告知我。”
随即目光遥遥的同日月神教大红轿子上的人隔着夜空相对起来,千金买马骨,他左某人何尝不懂,只是在那之前就如同训马熬鹰,要先压服了才可,这是他左冷禅的道理。
“左师兄业艺惊人,我们师兄弟在台下可为师兄捏了把汗,恭喜师兄得胜。”岳不群走上来很是关切的样子。
“岳师弟富贵当然是要险中求。”左冷禅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掸了掸袖子仰头离去,他多少想告诉这个伪君子,他左某人并不是一个好撺掇的蠢货。
五岳剑派弟子欢呼雀跃,赌徒们也有人仰天长啸,都在一舒胸口郁气。
“老乞儿···爷爷竟信了你的邪。”也有冒险跟注老乞丐,一时间自以为十拿九稳的,一时狂喜一时悲愤,终受不了刺激,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啊呀呀···全赔了,所遇非良人呐,再三交代要用好这几招要心神专一,怎么天天想着那女娃娃。”全场的喟叹中,老乞丐是最为痛心的,拍着大腿,眼睁睁看着赌盘上那几百两银子被人得意洋洋得划拉走了。
“老乞儿还赌不赌,没钱用你两根拐杖来押宝也行。”江湖人见他哀叹,少不了讥讽。
“还有最后一个铜板,嘿嘿,一个铜板可以吧。”哪知老乞丐一转脸像是没事人似的,又笑呵呵的凑了过来。
一下子赌输这么多银子,没有哭嚎起来就已经了不得,这乞丐还能笑,不简单,真不简单。为此,开赌盘的金刀寨寨主破例给了老乞丐参赌的机会。只是很快他就后悔了,这一场过后,老乞儿又恢复了场场必中的水平,在老人慈祥的笑容里,不少江湖人感觉到了肉疼的厉害。
接下来的比试相比之下就没什么看头了中规中矩,唯有喊到青衣门时,才又掀起了一波小高潮,各派女弟子们纷纷侧目,想一睹公子上台的风采,然而现实总不会如人所愿,公子只安排了身边一个平平无奇的随从上台。
中间也没换人两场比斗下来,青衣门连胜过关,颇为平稳,遴选也就接近了尾声,算上它最后只有四家小门派获得了上山的资格。五岳剑派中有人问起这青衣门是何方来历,宗门长辈想了许久才想起山南道最边远的康定州是有这么个门派,只是这门派中人不常在江湖中行走,各方也对其了解不多,没想到这次比斗下来算是出了不小的风头,只是武功路数不像是江湖的风格,反而更有些军伍的味道。
比斗结束时天都快亮了,贵公子却遇上了麻烦事,几个女弟子羞羞怯怯的走了过来,问公子的住所,打着交流武艺的名义迟迟不肯走。杨慧兰更是扯着他的衣角,要侍候在他身边做个丫鬟,由此等李大嘴醒来了找过来,自己才能有个靠山。
“在下实在有些疲累,改日定然登门造访各派前辈,那时咱们再叙不迟。杨姑娘,我们青衣门都是男儿,带你一个姑娘实在不方便。”公子哥一边关注着那个再次怀里兜满银子的老乞丐,一边又假借疲态来打发几位女子。
眼见那个老乞丐揣着银子很有可能就要脚底抹油,贵公子也顾不上再说什么就追了上去。
这是他人生中最无礼的一回,就是如此,手里竟然还被人用点穴的手法塞进了一条女儿手帕。这江湖女子相对普通女子诚然不受世俗礼教束缚可爱许多,可也让事情麻烦了许多,公子本来随手就要放掉那条手帕,一转头又看见嵩山派的递手帕的姑娘楚楚可怜,只能抽搐着嘴角将手帕随意的塞进了怀里。
贵公子匆匆吩咐一句之后,手下人也没追上去反而挡在一众姑娘身前,两个老人只是瞥了一眼,继续互相嘲讽。
“既然比斗结束了,小家伙你就跟我走吧,我现在就授你武艺,我看老夫子能奈我何!”燕南天忍受了一晚老夫子的鄙薄言语,早就七窍生烟,就等着比武结束,瞅个空子直接带人就走。
“前辈···你这是。”毫无防备的航生被老者提溜着衣服,也不能反抗,公子哥也没了人影,无人可求救,只能任由其拖着一路施展轻功远去。
“老匹夫,强扭的瓜不甜···。”老夫子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还准备再与燕南天再战几百回合,却瞧见燕南天抓着航生几个纵越就踏着树枝飞掠过数十丈,一会就不见了背影,对着空气也破口大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