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仪阳王府之中,一位身穿道袍的年轻人站在台阶下,对着台阶上的中年道人稽首说道:”师傅,那我就去了。“
“嗯,快去,晚了估计你的仙水阁都要被拆掉。”
年轻道人微微一笑,眉眼之间与仪阳王有几分相似,再加上能在仪阳王府中自由出入,年轻道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正是仪阳王第三子,仙水阁的主人。
年轻道人没有拖沓,随即转身离开,那位年长一些的道人看着仪阳王府某个隐秘角落,微微一笑,也隐去踪迹,藏在暗处的仪阳王死士对此见怪不怪,这个道人的身份,比整个仪阳王府加起来还要重一些。
另一边,计三已经悄无声息潜入仪阳王府。
这倒不是陆边有什么吩咐,再说自认为和陆边关系也没好到这一步,单纯只是计三自己有些静极思动,心血来潮罢了,想来想去整个仪阳市能配得上自己散步的地方也只有这仪阳王府,于是计三便悄悄来到了这里。
正一剑宗,虽然名字听上去有些迂腐,不过师门内对修道一事并无太多规矩,只要对修为有益且不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可以做,就算惹出了什么祸事,正一剑宗护短的名声可不是说说而已。
就像那个谋害了正一剑宗使团的昆仑族,虽然修仙界还不知正一剑宗少宗主也在使团中,但也在大秦修仙界掀起了轩然大波,从庙堂到乡野,从山顶到山脚,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了昆仑族的大名。
虽说各界都觉得正一剑宗出动将近四分之一精锐前往北境有些小题大做,不过这毕竟是毁灭纪后第一个胆敢挑战正一剑宗修道界魁首地位的存在,正一剑宗出动这么多修道好手,更多的用意还是立威。
只是这其中的得与失,只有正一剑宗自己知道了。
此刻在师门之中依旧是下落不明的计三没想那么多,在她看来,只要有手中三尺青锋,那便是万事与我无关。
一心向道,莫过于此。
计三悄悄落在廊道之中,仪阳王府虽然不大,但设计的却是千折百转,曲径通幽。
毁灭纪前曾有一伙毛贼潜入府中欲要行窃,在这纷繁复杂的廊道之中转了一晚上硬是没找到出口,天亮时只能躲在水池中潜伏,被护卫们抓个正着,仪阳王不以为怒,反而大肆宣传,倒成了王府上的一桩美谈。
夜色未深,王府中却已经万籁寂静,计三一袭黑袍,故意一脚一脚踩在透过阑干印在地面上的月光,信步朝着王府深处走去。
地上的月光,一块方形一块三角,计三默默数着自己的步数,同时在心中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自己在宗门之中的命灯还未灭,但是从使团覆灭已经过去五天,宗门还未出动弟子与自己联系,想起宗主下山云游后宗门中各个峰头的蠢蠢欲动,计三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计三眉头一皱,前方拐弯出突然站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计三没有半点身为不请自来客人的觉悟,既不放缓脚步,也不点头致意,直直就要从道士身边走过。
“姑娘,要不要贫道帮你算上一卦。”
计三没有理会,连摸一下腰间剑柄的念头都没有,虽说自己的剑术在昆仑族圣子面前不够看,但是对付这些仪阳王请来的江湖骗子还是绰绰有余。
没一会儿,计三便发觉自己脚下斑斓月光有些不对劲,似乎刚刚看见过一模一样的排列方式。
计三抬头望去,那道人果然又站在前方看着自己,而自己也回到了第一次遇见道人的地方。
掌中天地,计三再怎么一心问剑,但还是听说过道门中这个大名鼎鼎的神通。
眼见躲不过去,计三便大大方方施了一礼,问道:“道长拦我去路是为何意?”
那道人不再靠墙而立,走在廊道正中坦然受了这一礼才回答道:“白云道观施一元。”
计三点点头:“见过施道长。”
虽然脸上不动声色,计三心中却暗暗有些吃惊,白云道观是大秦四宗之一,与正一剑宗,玄天宗,问剑阁并列,信徒遍布中土天下,虽说观中修士境界被正一剑宗稳压一头,但是在堪舆一道独步天下。
而眼前这位道号青云道人的施一元,更是其中佼佼者,江湖上有一句话“青云一至,水落石出”,形容的便是这位青云道人在风水看相方面的本事。
计三曾在正一剑宗一位峰主的跨境大典上见过这位道人,所以才对这位青云道人恭敬有礼。
青云道人不动声色看着计三,过了一会才笑道:“不错,半步辟谷境,不愧是中土青年一代第一人,正一剑宗未来可期。”
计三有些无奈,以前呆在宗门里这些或许发自真心的褒勉听着倒没有什么,但是眼下独自一人在外,才发觉自己这点浅薄修为在那些山巅仙人眼中,实在算不了什么,就连高出自己两个境界的计师叔,也只是踩在半山腰而已。
青云道人似乎察觉到计三的心境,看着廊道外的池塘月色微笑道:“计丫头,在你看来这塘池水能装下你们正一剑宗多少把剑?”
计三这次是心甘情愿再行了一礼:”道长,还请不要和我打这些机锋了。“
青云道人本想抚须训斥一番这个小辈的心骄气躁,但是奈何自己早上起床收拾得干干净净,别说胡须,就连鼻毛也修剪得干干净净,出言训诫只好只能作罢。
“哈哈哈,好一个快人快语,一心向道计云影。”
“云影,你已经见过那名叫陆边的小子了吧?”
计三点点头,青云道人继续问道:“你和他说了自己身份了吗?”
计三摇头说道:”没有,但是他已经知道了。“
“那就好,那小子真不是个东西,上次偶然遇见他,哎不说了不说了。”青云道人摇头晃脑,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说话间,计三左手已经搭在剑上,计三知道白云道观不敢与正一剑宗明面上撕破脸,但是暗中算计自己不是什么难事。
“计云影再次请问道长,正一剑宗出使北境一事,可是白云道观的算计?”
青云道人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看着计三清澈眼眸一字一句说道:“非也,你若是不相信,回到宗门后带上计宗主前来白云道观相问便是,我施一元静待计宗主大驾光临。”
计三放下手,松了一口气,说道:“那道长为何对我近日行踪了若指掌?”
青云道人看着计三似笑非笑道:“因为贫道接下来要送你的几句话,与那陆边有关。”
计三突然感觉手心一阵瘙痒,却听见那青云道人开口说道:“以身为炉,永侍剑道。”
话音刚落计三便被一股巨力托起,腾云驾雾直上云霄,整个仪阳王府在自己眼前飞速后退,同时耳边遥遥传来青云道人的声音:“陆边与你大道有缘,眼下静心呆在他身边就好,至于你手心中的字,什么时候想通了便会自然消去。”
计三顶着呼啸狂风松开手掌,四个墨字明明白白写在手心:“天作之合。”
送走了计三,青云道人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天空中半遮半掩的明月不说话,玄色道袍沐浴在月光之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突然一阵嗤笑传来,青云道人随即一翻手腕,整座廊道消失不见,露出那个蹲在墙头的年轻人。
“好一个掌中世界。”
那年轻人跳下墙头,继续说道:“不愧是白云道观二掌门,糊弄人本事还是不错的,只不过就算你是一时兴起,有没有听说过一语成谶?乱点鸳鸯谱,是要遭雷劈的啊。”
青云道人冷笑道:“速速报上名字家世,贫道也好定夺你的生死。”
年轻人定定看着道人相貌,总觉得有些面熟,不过瞬息之间便抛去那些念头,笑道:”牛鼻子你想好没,我只要每多说一个字,你待会儿就要多挨上我一拳。“
青云道人作为白云观副掌门,心性磨练早已水到渠成,还不至于与这小辈斗气。
“那我就说了啊,你且数好。”
“我叫陈忍冬,计云影是我家师娘,虽说我师傅不至于和你这牛鼻子计较,但是我做徒弟的看见自己师娘被人乱点鸳鸯谱,不得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青云道人摇头叹道:“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教训你一番,以后记得莫要去那中土神州说什么计云影是你家师娘,在我这里,我只当你是疯言疯语罢了。”
话音刚落,只见青云道人大袖一挥,方才被他收入其中的廊桥便铺天盖地朝着陈忍冬砸去。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正当青云道人在心中思量是不是出手过重时,便看见一只拳头穿过廊桥,如同天降雷火一般朝着自己面门打来。
“臭牛鼻子,大爷刚刚说了几个字啊?”
池塘中的蛙声渐渐低沉下去,只留下那拳拳到肉的声响在空空荡荡的庭院中回响。
“你妈的,大爷打不过陆边,还打不过你这臭牛鼻子?金丹境都没有就敢出来欺负我家师娘。”
“躺直了啊,刚刚不是嘴硬嘛,你听好,别不服气,等你回了白云道观,我还去找你,在祠堂当着你们祖师爷的面把你吊起来打!”
陈忍冬收回体修神通,只以肉身之力一拳拳打在白云道观二当家身上,只觉得这一战比起与陆边那一战高明到不知哪里去,想来也是,陆边那家伙肯定使了些卑劣手段,才堪堪赢过自己。
想通这一筹,陈忍冬心中怒火也消去大半,甩了老道几个耳光,见老道紧闭双眼,一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景象,不由得笑道:“别装死了,麻溜点爬起来,我也是修道将近百年的人了,你被我这么一顿收拾不丢人。”
青云道人连忙爬起来,又是作揖又是稽首,只差没有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了。
“见过陈老前辈。”
青云道人看着陈忍冬年轻的脸庞,心中更是惊骇不已,要知道修士最少要到金丹境才有闲工夫调整自己的外貌,否则都是一心扑在大道之中,哪有闲工夫管自己样貌如何。
陈忍冬却越看这鼻青脸肿的道人越觉得眼熟,迟疑问道:“你在修行之前是哪里人?”
青云道人不敢怠慢,回答道:“小道出家之前是丰州武岭采玉镇人氏。”
想起自己师傅刚来到采玉镇时指点的那个小屁孩,陈忍冬面色难堪,犹犹豫豫道:“小,小,小老弟啊,最近怎么不回家看看啊?”
“回禀陈老前辈,小道家乡在毁灭纪时被火雨毁灭,再也回不去了。”
陈忍冬想了半天,有些后怕,挤出个笑脸说道:“问你个事啊,你们宗门中,大师兄打小师弟不是什么大事吧?”
青云道人连忙陪笑道:“不算不算,大师兄打小师弟那是天经地义,再说了,谁家没个不成器的小师弟。”
陈忍冬听到这句话,才舒了口气,看这青云道人也没有先前这么来气了,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既然你已经踏入仙门,修为也还尚可,就回家看一看吧,我会和师傅打声招呼的。”
青云道人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打住打住,别叫我大师兄,就你那道行,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人,走喽走喽,你乱点鸳鸯谱一事,自有师傅和你计较。”
青云道人看着陈忍冬身影逐渐模糊在夜色中,使劲眯了眯眼睛,生怕自己看不清归乡的路。
山中方一日,人间一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