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通常保持着阴沉的脸色，尤其在雨天。
高架，黑色亮漆的车影在纷杂的水线里浮掠，溅起了一条白线，水珠飘飞。披着半长的柔顺发丝，羽肩膀靠在冷硬的车窗上，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放在精致的皮质座椅上，歪着头看着滴滴晶莹的水珠顺着玻璃流下，嘴唇恍惚地微张着。缱绻的英伦风男声缭绕在耳边，车里打着空调，温暖如春。
“在学校，还是要认真些，现在你主要的任务毕竟是学习嘛，也不是说这些东西必须要学，只是一个过程，现在的问题和以后你要面对的问题都是共通的，现在解决好，有了思路方向，以后就不会重复地浪费时间，效率就高了，或许有人说对男生要上进，要成家立业，女生就可以随性些，但我不那么觉得，只依靠家庭的女生不可能幸福。当然我从来没要求你一定要怎样，我们有能力养你一辈子，但是有时候钱不能解决很多问题，起码你要让自己过得舒心，有一定的价值追求，自立些对吧。知道你现在大了，所以我就不会像对待以前那个小女孩那样对待你了，所以跟你聊聊这些，可别嫌我唠叨啊.“
父亲有磁性的声音在车前响起，羽从沉浸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偏过头，望了眼车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明白父亲说的意思，自己的一些表现终究还是被知道了，只是比起刚才父亲所说的一些比较现实的东西，她喜欢一些更虚无缥缈的事情，她喜欢冰冷雨天徜徉的恍惚，喜欢缱绻声中慵懒坐着的下午茶，喜欢冬日清晨里的日出，喜欢一叶扁舟荡在湖中的漫天星夜。
她追寻着一切情感肆意流淌的光彩。
她始终觉得自己与父母间存在着淡淡的隔阂，当然也不是说她讨厌着他们，她知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只是或许是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吧，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讲，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想表达，却又因为很多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闷在心里。是观念不合吗，是觉得父母理解不了吗，是少年特有的青涩矜持吗，还是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吗？
或许都有一点吧。
车子的速度逐渐降低，拐过一个街角，红色建筑群映入眼帘。不知觉地叹了口气，羽知道自己又回到了这儿，她目前生命里重要性仅次于家的地方，学校。
很多人觉得学校是一个充满春光的地方，结伴的莺莺燕燕，热血的篮球场，支支吾吾的脸红，语气不明的八卦，朦胧的好感，宣泄的荷尔蒙，一切都是浸在蜜糖罐里的象牙塔。或许有些地方的确是这样，只是这些显然都与羽关系不大。
她所在的高中，以学习成绩与之匹配的“自主的高压”闻名。毫无疑问，这所学校聚集着这个年龄段的精英，当然，是成绩上的精英。里面也有区别，有些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要为此付出什么，有些人不清楚自己要什么，凭着其他一些东西，被大流推着前进。总之，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值得培养的地方。
羽就是其中的一个。
下车，寒冷与阴雨瞬间袭来，羽撑起伞，缩了缩脖子，紧紧身上的羽绒服，跟父亲告别后，走向学校的大门。
或许是来的比较早的缘故，学校里空荡荡的，走在蒸腾缭绕的白气里，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阴暗的朦胧里，羽很喜欢下雨天，不仅仅因为雨中世界的奇幻感，更因为在这从九天之外倾泻下的雨幕里，她能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思绪，无形无状，却能够随意变化，就像是一张绝对纯粹的白纸。
而在其上作画的，是人的感情。
就像现在，纵然周遭的景物让她心里空落落的，即将开始的紧张生活也使她有些惆怅，但是在这里，就在此刻，冰凉的雨珠溅到她的额前，风掠过她的发丝，羽猛然觉得自身变得通透而纯净，她感受着自己的灵魂，它慢慢地膨胀延伸，然后脱壳而出，升腾至看不见的地方，感知着世间万物，她似乎变成了一缕风，在天际无目的地飘荡，望着头顶的云卷云舒，一转念，她似乎又变成了一个只有透明轮廓的巨人，伸手揽来日月，将之与手心里握着的星辰一起端详。
那是肆意的自由。
她迷醉其中。
